当“所有人都能做出80分以上的音乐”,音乐人怎样被记住?
更新时间:2024-10-30 07:52 浏览量:12
01 “卷”
春天的时候,God Øne 开开心心从台湾来到无锡,参加《新说唱2024》的海选录制。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陪女朋友——同为说唱音乐人的女友 Majin 拿到了节目的海外赛区第二名,能够直通节目的正式录制。顺便地,God Øne 自己也报名了比赛,得到参加内地主赛区海选的机会。
等到真正进入到海选现场,God Øne 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奇怪,怎么所有人好像都很紧张,很紧绷的样子。我就想说,是不是我才是那个有问题的人?为什么只有我好像很快乐一样?是不是我太过于 chill 了?”
God Øne 出生于2001年,来自中国台湾南部的屏东市,操着一口台湾南部口音和标准闽南话,性格里也带着南部天然的热情和乐天。他的母亲是印尼人,过去,一家人作为台湾新住民家庭,经济条件并不好。God Øne 从高中就开始打工,好让自己顺利完成学业,以及有一些零用钱能投入到做音乐这件事上。在网上发表一些作品后,他逐渐获得关注,去年参加了台湾本土的说唱综艺《大嘻哈时代2》,在台湾有了些名气,也有过比较充分的舞台和综艺经验了。
但这次来录“新说唱”,两岸说唱行业氛围的差别之大,还是让他深受震撼。“观众都在弹幕上说这个 God Øne 看起来很有松弛感”,在 God Øne 大笑说,“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大家都很‘饿’!都超想抓住这个机会。是我太天真了。”在他的家乡屏东,松弛感并不是什么太稀缺的东西。
God Øne 认为,在台湾,年轻音乐人暴得大名、收获财富的机会并不多,“我好好做音乐、一直发歌,也不一定会有相对应的回报”。产业环境一般,大家反而相对松弛,以轻松的心态做自己想做的音乐。
但在内地,God Øne 能明确感觉到,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认真做,是能得到一些东西的——在一片机会的大地上,“卷”和竞争成为了无法回避的命题。
但音乐创作毕竟不同于工业品生产。足够努力、产出效率高,就能产出好的作品吗?甚至,就能为一个音乐人赢下一个可持续的、健康而富有创作力的音乐生涯吗?God Øne 不太确定。“我到底应该怎么样去做音乐?如果我好好做,同样的时间,我好好打磨三首歌,人家可以出十首了。那我会不会被这么大量的音乐所淹没?”
律动音乐人陆可儿Kirby也感到音乐行业机会少,竞争大。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卷,她其实也能适应。
陆可儿生于 1999 年,15岁赴悉尼留学,读的是一个私立教会学校,同学中有各个族裔、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学业压力并不小,“每个人也都很努力,十一、十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每晚刷题到凌晨,第二天上早课。”
只是,从事音乐创作的卷,和考试的卷不同——拼命努力和取得好结果之间没有必然关系。
2022 年陆可儿回国发展。有一两年的时间,不喜社交、不爱夜生活的陆可儿感觉自己无法融入北京的独立音乐圈子、场景,一直找不到特别契合、同频的合作伙伴一起做音乐。自己的音乐项目难以推进制作。
她也曾因为工作见证了国内顶级音乐明星身边那些成熟的制作团队和宣发团队,这令她对独立音乐人的前景更加担忧了,“每天有太多音乐上线了,独立音乐人要怎么脱颖而出呢?”
问题一环扣一环,好像不是靠个人努力就能解决的事情。这份孤独和不安一度难以承受,以至于陆可儿曾认真考虑过,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做这行。
02 当所有人都能做出80分以上的音乐
God Øne 和陆可儿,都是10月底举办的网易云音乐第九季星辰集词曲创作营的学员。来到创作营,他们期望能认识更多同频的音乐人,也期望向前辈音乐人讨教一些疑惑。
这一季星辰集创作营的主题是“合流”,邀请到的行业导师包括了王海涛、郑楠、李佳隆、宫阁、Mai和顺德等华语乐坛知名音乐人,他们的工作就是帮 God Øne 和陆可儿这样的年轻音乐人更清楚看到未来的路。
在资深音乐制作人、同时也是创作营驻地导师的 Mai 看来,God Øne 身上这份令他甚至有点自我怀疑的乐观和轻松,不仅不是“问题”,反而正是他特别的闪光点。
“我是觉得 God Øne 和 Majin 他们身上,对待音乐的这种创作态度特别好,很轻松。我是比较喜欢跟这样的人去合作。有时候做音乐真的不能太处于一种压力下面。如果太过被压力牵着走,本身就很不利于创作,不利于思路的开拓。”
正是因为被这样的性格打动,Mai 在今年担当“新说唱”节目制作人时结识了 God Øne 和 Majin 之后,很快给他们发了 beat、邀请合作。“也是很随意的,我说我有个编曲挺适合你们,你们要不写写,写完我觉得挺好听,商量一些后续,就把它完成了。”
Mai 这次来到星辰集担任导师,他最想向年轻音乐人们分享的,也正是这样一种创作态度。
“用更基础的 demo 或者结构去积累大量的音乐想法和素材,然后从大量的灵感里面再去挑选自己真正要出版的作品。”Mai 觉得音乐人要有一套适应新时代的创作方法,“互联网时代,我们应该用更简单、便捷的方式去快速出一些 demo 和留下灵感素材。不要像以前传统的方法,把做歌搞得特别严肃、特别复杂。”
至于“卷”,出头难,这是无法改变的行业现状。Mai 建议年轻音乐人能做的,是不要去过多想象自己处于激烈的竞争当中,不要过于心急地产出、发表作品。而是要把时间花在提炼自己真正的创作特色上。
“零几年的时候,只要你是个说唱的,你就是 Hip Hop 的一份子,你就是我兄弟,大家都支持你,听众都很包容你。”Mai 提到这些年来国内原创音乐人的进化,“但现在所有人都能做出八十分的音乐了。但你怎么从 1000 个歌手里让听众记住你一个人?这比以前解决一下混音、编曲这些技术问题要难太多了。”
说唱歌手福来也是刚刚才从这条“卷生卷死”的路上突围出来的,他知道让别人记住自己有多难。
2019年,福来曾登上《新说唱2019》,因为唱副歌“春夏冬秋 黑夜白昼”时的走音,一度魔性走红;当时行业热闹、经济景气,他甚至得以赚了一些演出费。但热度过去后,这几年来,他的音乐生涯一直不温不火,以至于需要一边上班一边做音乐。
2022年底,迈过30岁的福来下定决心,辞了本职工作,全心投入音乐;2023年2月,他推出转型专辑《二十一世纪最失败说唱歌手》,彻底改变了往日擅长的 boombap 风格,跨入以 Neo soul 编曲为基底的另类说唱。他为同名主打曲《二十一世纪最失败说唱歌手》拍了设计精致的MV,甚至做了周边、印了T恤,为的就是让观众能记住这个名字。
巧思得到了回报。专辑很快成为福来最受欢迎的作品,同名主打曲现在在网易云音乐有 1600+ 的评论;今年上了综艺,福来也凭着这首有趣的曲目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最失败说唱歌手”甚至变成了一个标签,贴在福来身上。
“现在有时候我在街上逛街,会有听众过来说你是不是福来,你要加油啊,你不是最失败的。”福来笑着说,“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但我也不反驳。我觉得蛮好的。”福来知道自己终于被记住了。
福来的转型和小爆发,看着简单顺利,但其实背后有大量的思考和向内挖掘。
福来家乡沈阳,但从小在北京长大,最早接触的音乐、做的音乐,都是 boombap 风格的传统北京说唱。但频繁的迁移——成年后去日本留学和工作,回国后在上海和成都相继生活几年——让福来无法以强烈的地域性视角去创作音乐。在北京 boombap 说唱这个脉络下,他很快感到自己撞上天花板,“以我的能力我不知道出路在哪。”
迈过30岁,在爱人的鼓励下他全职做音乐,重新梳理了自己的视角。由于自认为在家庭财务上的贡献比较少,福来会更多地承担家务,这给了他更多去观察、思考家庭和关系的机会。这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一个阶段创作的母题——他计划在年底推出的下一张专辑,核心概念就围绕家庭、宇宙和 Hip Hop。
他甚至在洗碗时顿悟了“碗筷有他们各自的位置,就像是每一种音乐都有自己的受众群体”,惊觉自己不应该考虑什么音乐更受欢迎,而应该在一个方向上做到极致,学习 Tyler, the Creator 和 Noname 这样的另类说唱音乐人,等待作品吸引到投契的听众。
甚至《二十一世纪最失败说唱歌手》这首歌的动机,也是在这样的思考脉络下诞生的:如何界定一个说唱歌手的成败?福来发现,无论名气财富还是播放量,都没办法粗暴地定义一个说唱歌手的成败,但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来自最亲密的人对你的评价。“比如你的爱人,你们可能因为一些家务事吵架,过程中 ta 突然给你来一句,你是最失败的说唱歌手。最失败的说唱歌手就诞生了。”
福来的例子,也是 Mai 想向学员们强调的,“要从自己出发,去思考自己要做什么样的音乐、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如果不从自己出发,目标不明确,“什么都想沾点,那别人怎么批评都是对的,你就很难不怀疑自己了”。
“一个音乐人,究竟往哪个方向发展才能更好,他究竟需要解决什么问题。这是很复杂的一系列问题。你并没有办法从某一个人那里得到一个非常权威和绝对正确的答案。”Mai 提到自己作为前辈的责任不是给出具体的答案,“你要不断在做音乐、和他人交流、和听众交流之间,得出你自己的经验。”
“所以我觉得星辰集这种创作营,本身就是他们问题的一个答案。”Mai说。
有过长期孤独走在音乐路上的经历,陆可儿非常珍惜能在星辰集和同频的音乐人们交流、共创的机会。她在创作营中的第一阶段正是和福来分到了一组,两人都习惯写歌时对故事人物、背景有一个具体的想象,搞明白一首作品的“核心概念”是什么后,再去发展故事。再到后,再去发展故事。再到后来音乐人加木加入了小组,三个人能量场也相当契合,“都挺chill、挺佛的”。他们的 demo 创作过程非常愉快。
导师们在本季星辰集上认真分享
导师们在本季星辰集上认真分享
在创作营的一周内,God Øne 先前累积的压力也暂时被一扫而空。他感谢上天给他这个机会来到这里,“有一个很棒的环境让我去做音乐,并且这些音乐不是我被迫去做的。”进营后的第一次分组,他和雷泷、Gold Child 和侯舒扬分到一组,成员们边玩边做,两三天内顺利地做出第一首 demo,“整体感觉真的很舒畅”。
才刚 23 岁的 God Øne 知道自己终将会接受更大的挑战,向成为一个背负更多责任、能够处理更多事务的成熟音乐人的模样去进发。他知道自己是愿意接受挑战的人。但能够在星辰集创作营中,和音乐同好们全心全意、无忧无虑地做音乐、唱歌,确实是他近期最放松和快乐的时刻。
“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很想做音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