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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川:合唱老黄牛,斜杠新青年 | 人物

更新时间:2024-11-04 20:12  浏览量:11

文 | 陈茴茴

2024年,恰逢作曲家黄自诞辰120周年。12月14日,回声(Echo)合唱团(以下简称“Echo”)艺术总监及常任指挥洪川将率领回声室内合唱团、回声少年合唱团,携手女高音歌唱家黄英、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钢琴家冯佳音,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呈现一场中国现代音乐奠基人声乐作品专场音乐会,届时将上演黄自的清唱剧《长恨歌》。

在洪川看来,《长恨歌》是很有“嚼头”的一类作品,可反复琢磨,又有发挥空间。2023年年底,Echo的“大提琴与合唱专场音乐会”中演出的《圣者——为混声四部合唱与大提琴独奏而作》(约翰·塔夫纳作曲)便属于这类,把大提琴和人声的性能发挥得很好,也很有韵味。音乐会还将呈现中国作曲先驱萧友梅创作的大型合唱作品套曲《春江花月夜》。他在网络上一直没有找到这部作品的音视频资料,该套曲正好是女高音、男中音与混声四部合唱的配置,可以趁这次音乐会录制一版。

这种挑到好作品后精雕细琢的感觉,宛若一位味蕾挑剔的厨师遇到好食材,只想放开手脚烹饪一道好菜,“这和预制菜只能用空气炸锅或微波炉‘叮一叮’相比,是天壤之别的享受。”他说。从复旦大学社会学博士蜕变为一名合唱指挥,洪川虽然没有受过专业系统的指挥训练,但琢磨合唱也有二十多年时间,对待合唱他有着自己的珍视和独特理解。此外,他还是国内较早规范化代理、销售、出版合唱乐谱的平台“乐律文化”的创始人。醉心于合唱艺术,还能在多个社会角色中游刃有余,这样的生活,对洪川而言充实而有趣。

上马

作品“磨”出来的合唱指挥

高中进入学校合唱团之前,洪川从未接触过合唱,学音乐的经历倒是可以追溯到多年前。他的父亲是上海到黑龙江下乡的知青,喜欢音乐,拉过小提琴,指挥过《保卫黄河》,还在下乡时当过音乐教师。与大多数被父母寄托未实现梦想的80后一样,4岁半时,父亲为洪川花费不菲价钱购买了一台钢琴,还请来一位西安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师为他启蒙。然而学琴时光仅坚持一年多就结束了,洪川笑谈自己与钢琴“触电”未能成功。

初中回到上海念书,洪川喜欢上古典吉他,一路坚持学到大学。本科考入复旦大学社会学专业,大一时,他加入了复旦大学学生合唱团。因为识谱快,团里很快推举他带大家练声,后来是分声部带声部训练。

2003年,洪川在合唱团遇到自己的合唱指挥启蒙恩师伍贻平,彻底改变了对合唱的认知。在美国读取指挥博士学位的伍贻平,毕业后在纽约州立大学教合唱指挥和声乐,那年暑假受邀回国指导复旦大学学生合唱团,给大家带来了一整套音乐会曲目,大概有二十来首。洪川记得,那是厚厚的一叠乐谱,而且全是五线谱,上半场按照时间跨度从文艺复兴时期到当代作品,下半场则是按照地理纬度的世界各地民歌,包括黑人灵歌、摇摆乐(Swing),歌词涉及英、日、德、法、西及拉丁文、希伯来等多种语言。而当时国内的合唱团,尤其是业余合唱团,能规律举办专场音乐会的还不多,经常是半年或一年学一两首作品,往往是指挥或声乐老师以口口相传的方式进行教学。

这次集训为洪川打开了一扇合唱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合唱是可以不分声部排练,多声部同时读谱学歌的;原来方法得当的话,五线谱直接唱也并非遥不可及;原来一个学期十几次的排练就可以开专场音乐会!”由于暑假结束后伍贻平将返回美国教书,寒假音乐会举办前夕才回国,负责合唱团的老师在排练间隙问他,接下来的排练谁带?正在吃盒饭的伍老师抬头看到眼前的洪川,扬扬下巴:“就他吧。”当时才大一的洪川“被迫”上马,就此走上指挥台。

一般而言,合唱指挥专业的学生学完相关指挥理论知识后,先是对着镜子练,然后挥钢琴、双钢琴,很多人好几年后才有机会去挥合唱团。洪川调侃当时的自己是“既不幸又幸运”:不幸的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就开始面对一个真正的合唱团。“指挥系学生一开始挥的是双钢琴,钢琴的音都是准的,不会随时‘裂开’。”而他第一天当指挥,面对的就是活人,人的音准千差万别,排练时高高低低,状况百出。但幸运的是,他也因此多了5年甚至8年的合唱指挥实战经验,等同于一个指挥专业学生本科甚至是研究生的学习时间。

没办法,只能硬看、硬学,钢琴不是随时随地都有,他只能对着总谱想象演唱的音响效果。正好他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尤其是自己感兴趣又没有明白的东西,想方设法都要弄明白。蹭了无数的指挥课、声乐课,学着伍老师教的“捋作品”方法,把能找到的国内外作品反复研究,洪川啃着“硬骨头”在指挥的路上前进着。

过程很难,是挑战也是机遇。师承美国合唱流派的伍贻平让洪川初学合唱就接触到与国际接轨的合唱理念与审美,大量经典作品与新作品的磨砺,则让他走进一个广阔的合唱世界。

提效

排练也要“科学主义”

本科毕业后,洪川进入汇丰银行工作。他觉得这份工作很好,外企,薪资不错,但一眼也望到了将来的样子,不是他想要的。半年后,他选择辞职考研,回母校继续攻读社会学专业。他觉得,人们日常只能看到的世界的一部分,接触的人也有限,而社会学这个专业可以有机会接触人的多样性,看到世界的更多面。

2010年,组建不久的Echo要参加上海市第二届无伴奏合唱比赛,洪川被请去帮忙排练。去了才发现,合唱团的音准、节奏都不对,排练没有一次是人齐的。他生气过,摔过谱子,甚至想“一拍两散”。但和刚学指挥时一样,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坚持。艰难的几个月熬过去,Echo夺得那次比赛的冠军,也开启了他和Echo延续至今的缘分。

14年来,他的每个周末几乎都是和Echo在排练场度过。有人形容,洪川给Echo排练如同组装机器——每首作品根据不同声部划分不同角色、动机和功能,所有“零件”分门别类加工好后,作为指挥的他负责“组装”,极大程度提高了排练效率且保证排练效果。进入Echo的团员,无论哪个专业都要尽快适应一学期排练16到18首新作品的频率。一台音乐会,团员从拿到谱子到上台演出,只需要排四五十个小时,每年这样的音乐会有好几场。这在业余合唱团中并不多见,Echo排练的高效也因此在合唱圈闻名。

这与洪川研究生阶段系统、严格的学术训练密不可分。清晰的方法论指导、清晰的逻辑与证据,虽然有时很麻烦,但非常有用,对他做指挥、管理公司都很有帮助。每次遇到问题,他第一时间思考的是: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其真伪有无论据支撑,如何解决会比较高效。

比如,每次团里新老交替阶段,新人一多,排练时“起声”(合唱团发声的一刹那)就容易不齐。有次排练,接连几次“起声”都不那么顺利,洪川思索一阵,掏出一串钥匙,往空中一抛,请团员们根据钥匙的抛物线预测钥匙掉落在地上的时刻,用手打出拍子。几次实验后,“起声”神奇地变得统一。

在洪川看来,合唱艺术的问题,把它换成自然科学的思维去思考,有时更容易明了。“国外就有将鼻镜、喉镜运用到声乐演唱中的尝试。”传统声乐训练中的“打开喉咙”“气沉丹田”的概念,对学物理、医学等自然学科的团员来说非常困惑,不如用其中的科学原理启发他们,效率更高。

Echo的团员主要是来自复旦大学不同院系、不同专业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和复旦校友,他们中的很多人受洪川影响开始尝试用科学原理解释合唱现象,或用学科知识助力合唱:物理系的同学会从物理学解释人的发声,共振、频率等概念;语言学专业的同学会在洪川用人体发音器官图给新人培训时,解释歌唱与语言学的关联,讲解如何更好地发音、咬字;各语种专业的同学自发成立翻译小组,在筹备音乐会时把不同语言的歌词翻译成中文,帮助其他团员和观众理解作品内涵。

凭借着十多年磨砺出来的一套特有方法,让团员浸润在一系列好作品中,洪川将Echo打造成为一支可以演唱世界各国、各时期优秀作品,以忠实于各国、各时期的音乐风格为理念的高水平合唱团。从2012起,Echo每年排演若干场不同风格的音乐会,先后举办英、法、美、德奥、拉美、北欧等国别合唱作品专场,及古诗词作品专场、复调作品专场、打击乐作品专场、电影音乐专场等多场艺术性极高的音乐会。洪川自己也成为多家知名合唱团的客座指导和客席指挥。

坚持

“指挥到老”的念想

随着Echo在圈里逐渐有了名气,合唱团开始获得一些与音乐家、作曲家合作的机会。2016年,Echo委约青年作曲家潘行紫旻创作合唱套曲《花的诉说》,并举办了以花为主题的专场音乐会。演出后,套曲中的一首《蒲公英》极受欢迎,好几个童声合唱团的指挥找到洪川,希望作曲家能将其改编成童声合唱版,大家愿意购买乐谱。这让洪川有了出版单行本的计划——这在国外是很常见的乐谱出版模式:每个作品单独出版,使用者只购买自己需要的作品单行本而非整本书,既保证使用者能用到正版的乐谱,每销售一本乐谱作曲家也能分到相应版税。这个计划付诸行动,便诞生了乐律文化。

《蒲公英》是洪川创立乐律文化后的第一次尝试,结果获得了很多合唱团、指挥的支持,《蒲公英》的童声合唱版也通过乐律的平台推广到了很多童声合唱团。指挥家任宝平有一次见到洪川还调侃说,他担任评委的合唱比赛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蒲公英》,搞不好这首作品都能评为国内十大当红合唱作品之首了。目前,乐律文化签约了潘行紫旻、张士超、金承志等几十位作曲家,代理销售和推广他们的原创合唱作品,同时提供与合唱相关的知识付费内容。现在,越来越多的作曲家投稿,把自己的作品放到乐律的平台上和大家分享。

洪川的工作伙伴说他是十足的“工作狂”。确实,在很多人眼里,身兼这么多角色而且一直坚持,需要付出极大心力。而他对“工作狂”的评价颇为意外,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懒的人。仔细想来,可能是因为他专注地沉浸其中,因此并没有感到疲倦,相反,他觉得非常有意思。尽管如此,随着Echo和乐律文化不断壮大,洪川考虑在相应的业务和管理工作中逐渐降低自己“一己之力”的影响,扩充更为专业的团队,依靠更多“小伙伴”的力量。现在乐律团队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Echo的指挥团队也在吸纳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洪川记得,那年和Echo第一次参加比赛回来,天下起雪,有团员在车窗上用手指抹去冰霜画了一个心形,写下“唱到白头”四个字。如今,这些浪漫的人大都离开了,剩下他还如老黄牛般带着Echo“呼哧带喘往前跑”。他一直钟爱那些长久、稳定的音乐团体,如英国指挥家马里纳(Neville Marriner)率领的圣马丁室内乐团,指挥和团员几十年相伴,活到老,演到老。这样的团体也许不如世界十大交响乐团那样有名气,但呈现出来的作品,经过多年的磨合与锤炼,显得无比默契和完美。这种默契和完美,是通过一群人日积月累的排练、演出才能获得的。而这种心有灵犀的状态,或许才是最浪漫的。

他心里有个念想:如果可以,也能跟伙伴们一起守护着这一份浪漫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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