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体育老师“逆行传统”多年,总结了五点令人深思的教学观
更新时间:2024-11-11 09:54 浏览量:12
一位体育老师“逆行传统”多年,总结了五点令人深思的教学观
原创 孔繁 新校长传媒
2024年11月10日 07:01 重庆
作者丨孔繁
湖南文理学院体育学院排球专任教师
体育运动的本质是什么?体育教学的背后是什么?一位在传统教学经验中“逆行”多年,沉迷于跨专业实验的体育老师提出了令人深思的五点教学观。
美术与音乐都在通过创造来不断强化其艺术性,这种创造需要感受文化,理解社会,通晓各流派的历史与理论。而体育创造似乎只集中在“头部”玩家,集中在殿堂级的竞赛中,余下的则多是动作模仿。
这些年,我一直努力让体育接近艺术,在课堂中“层层堆料”,嵌套了游戏学、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理论,形成一种通过切身体验才能感知的“美”。我称之为“活动组织的行为艺术”——
1.拒绝塔尖运动员的竞技标准,变成普通人可玩耍的、具备自由、平等、自信、社交元素的游戏,将成长性与社会性置于其中,技能的习得只为更好地护航游戏。
2.不再以培育条件反射的训练观为活动基础,而以支持群体成长的社会观为活动逻辑,兼顾球商、智商和情商。
3.将参与者的心理压力视为要工作的对象,通过心理学带去有助于创伤恢复的“温柔”。
4.将体育活动塑造为一个具有生成性的量身定制的叙事情境,如把一些高难度的排球技术转化为舞台剧叙事。
5.坚持一种整体观,每一次活动都必须有比赛,第一次也不例外,先有比赛体会,再来学习技术的细节。
试想,一个孩子回家后谈起以下话题:
1.我们每天都有游戏和比赛(乐趣与挑战);2.我传了一个好球,但某队友没接住(朋辈关系);3.我们的防守下次要跟上(学习意义感在当下);
4.我们讨论并追加了新的规则,感觉又不一样了(创造);5.这次比赛的规则很难,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合适的挑战与动机保护);6.尽管比赛规则不太标准,但是让我们比学校的体育课更懂这项运动(小比赛,大学习);
7.比赛输了,老师说尽力就好,结果随缘(过程大于结果);8.每次活动,老师都鼓励我上场(低门槛参与);9.我做裁判的时候明察秋毫(主持公正);
10.我在游戏中学到了一些别的(学习隐喻);11.老师从不勉强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会出现,总能明白我的感受(支持与共情);12.所有干扰了学习活动的问题,老师都会和我们讨论(多学科内容扩展)
我用心理咨询的视角去理解教学。
心理咨询师分析所有线索,在对方所能提供的最小机会之中尝试与之携手走出“雷区”。体育教师也当有解读人心的能力,即便有额外麻烦。
一些有障碍的学习者藏匿于同伴之中,闭口不言求助,甚至在感觉对方靠近时还会“逃逸”。我们总是在跟一部分学生“暗战”,看谁在躲藏,以及他如何“掩盖”踪迹,找到方法跨越一些不能言说的领域,剧情的进度取决于双方的“功力”。
我的几位学生去中小学实习后回来吐槽:孩子们上课打架、满地打滚;集合要花十分钟以上;不想学习任何新内容,想要自由活动;无视老师的课堂要求......
我告诉他们,无论何时何地,上课都没有想象的顺利。有效的教学必须面对真实的学习者展开,而不是假想一种完美秩序。我建议他们训练一下开放场景下的教学能力以应对那群性格、能力、成长经历迥异的“天罡地煞”。
他们后来想了两个办法:
1.设计角色扮演。让孩子们扮演一个自己喜欢的虚拟角色,撰写尽可能丰富的人物小传,以便老师解读“自有其故事的人们”身上潜藏的信息,比如自卑导致的学习与社交障碍,或是缺乏关注导致的哗众取宠。
2.进行模拟训练。作为旁观者,一度认为他们的模拟教学有些过了,热爱创造一些问题儿童,坏到极致的假想敌来作为攻坚对象,与其说在表达顽强意志,不如说在宣泄自己。这种模拟的尺度该如何把握,最终效果如何有待观察。可以确定的是,掌握学习者身上丰富的信息并储备适当的干预策略,是上好课的前提。
当然仅依靠一点心理学储备以及一颗敏感的心,依然难以应付完全真实的教学活动,既无法看到现场的全部信息,更无法把所有细节都处理得恰如其分,这就要求教师具备极高的安全感,能够接受各种“失控场面”。
如果能极力克制对“纪律与权威”的使用,就可能看到新的出路。发自内心尊重学生的状态与行为,认可学生的个人立场自有其正当性,对课堂的混乱与本人的自尊进行理性分离,才会注意到现场大量信息,与学生建立密切联系。
学生对我的排球课学习热情一直很高,但那些不愿意投入的学生,我也表示尊重。
有的老师会说:我教的东西很前沿,学生就应该好好学。然而,前沿又怎样?一下课,平时用什么还是用什么,极少做出改变。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知识的前沿与学习的兴趣没有直接关系。三个原因:
第一,与新知识相遇但无法相识。我们对有些知识总是相见恨晚,但真相是,即便早十年相见也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根本无法理解。有些电影,成年后才明其意;有些歌词,听懂时已是曲中人。学习产生的一个条件,是学习者有恰好能够理解它的经验,并且认为对自己有实质意义。而再好的老师都没办法触及每一个学生的经验区与意义区。知识来早了,只能是陌生人。
第二,无法“自毁与重生”。安德烈·焦尔说,学习就是一个“解构”和“重构”的过程。一个人要盖泥瓦房,就得把原来的茅草屋推倒,但这个过程从心理学上则是令人不安的。“经验瓦解的冲击”与“舒适区的依赖”都是学习发生的障碍,然而学校又是讲效率的地方,系统的运行不等人。
第三点,老师放不下自恋。老师喜欢教聪明的学生,可以彰显神通。但面对教不好的学生,则很难归因为教导无方,而是通过批评来免于自责。苛刻的评价降低了孩子的自尊水平,也让老师远离了可行策略的思考以及共同担责的觉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但很多学生在学校找不到对自己有利的发展空间,学什么、学的好不好,全由他人来决定和评价,很可怜。所以我以为,学生应当有“不学习”和“学不好”的自由。
学生不学,学不好,是因为与你相遇了但无法相知,或者没有能量“破壳”,那就在心里说一句“机缘未到”。那些穷途末路的少侠掉下悬崖邂逅武学大师完成认知升级并习得绝世神功,背后正是一个“机缘巧合”。
是生活真实,不是“量化与肢解”
曾有同行质疑说:你的很多教学方法都不切实际,学生玩得高兴,但最后可能连一个引体向上都不会!这个质疑引发了我的思考:
1.学生是否能做引体向上,一点都不重要。
作为中考内容的引体向上、立定跳远、仰卧起坐仅仅是一种测试或训练手段,脱离这个范畴之后没有任何其他价值。尤其是引体向上,它只是身体在拉力(纵向)上的一种表达,而测量的手段不应该成为教学的目的,就好像“迎评估、接检查”比教育本身更重要一样荒诞。
做不了引体向上,丝毫不影响生活,不是每个孩子都要像失足少侠那样从悬崖底下爬上来。作为排球老师,我从小到大引体向上都很糟糕,长短跑也不行,但协调性和球感很好,那些缺点从不妨碍我打球和教球。
除了引体向上这类体考内容,有的体育课还经常安排一些运动员才会接触到的“尖端技术”。比如蹲踞式起跑、弯道跑一直是中小学田径公开课的标配。但普通孩子学这些有什么用?生活中根本不会用到。
我认为,所有进入不了学生生活的内容,体育课大概都没必要教。体育课的真正使命是让运动成为学生生活的一部分。“体考”或“体测”把学生的身体能力量化,造成了“肢解”,有些“不可见的”本质性的东西因此消亡了。对量化的迷恋是一种病,得治。
2.即便为了应试,也有更好的办法。
以体测为目的,也不用把引体向上直接当做教学内容。考什么就上什么的策略,缺少教育智慧。这种思路倒是挺“西医”的,直来直去,对病症直接“动刀子”。
我反对“以考促学”,同时,会想方设法,甚至异想天开地探索各种教学策略。
要训练引体向上,可以寻找近似的内容嵌入学生喜欢的活动中。引体向上与“攀爬”很像,不管是垂直爬还是在地上爬,锻炼的肌肉与动作形式是基本一致的。如果有本事让学生常玩涉及爬行动作的游戏,数量自然会上来。
体育老师要成为创造情境的高手,让学生沉浸其中。大家沉迷的电子游戏,它是由社会学、心理学、游戏学等从业者设计出来的,经受市场的检验。我们要向游戏设计师看齐,把这些学科都修通。
是积极体验,不是“过滤与投资”
经常看到宣传“运动有各种好处”的文章:运动是最好的投资;运动能改命;运动能让儿童大脑积极发育;运动能让抑郁症患者转好;运动在分子层面上被验证对人体全身都有积极影响......
由此,一个长久的困惑来了:既然这么多好处,大多数人为什么还是不运动?
要是谈论好处就能行动的话,我早就是博士生导师了。
烟、酒、槟榔早已被证明是一级致癌物,也不见对其上瘾的人远离。酒用来喝的,烟用来吸的,槟榔用来嚼的,但这些东西还隐含了文化与社交属性。归根结底,是接触它们时产生的整体感受令人欲罢不能。
可见,体育运动不应该是用作投资的,不是为了成为谁的特长,不是为了增强谁的体质,更不是过滤普通人的“筛子”。运动能够成为一种稳定的文化形态,是因为它给人类提供了积极的感受。
“运动”在词源学上最初的意思是“离开”,短暂脱离原有的生活进入另一种存在,展开一段没什么现实意义的、但需要调动全部身体感官参与的故事性进程。
一名抱持传统的体育工作者,很难提供这种积极感受。面对投不进的篮筐、防不起的排球、跑不过的对手、丢不出的铅球,以及高高在上的标准,孩子如何喜欢?没有人想通过运动证明自己是笨蛋。
十年前,我也是一个秉持竞技体育训练观的老师,对学生异常严酷,逼他们练动作、抠细节,基本功不好不允许比赛。到了期末全年级教学比赛的时候,确实有了较高的竞技水平。然而,再没有学生在课下来球馆打球了。
而在我去读研后,学校安排了一位游泳专业的老师代课。毫无疑问,他的排球技术和教学都是业余的。但期末我回学校的时候,碰见这一届学生的对抗训练,技术很粗糙,但莫名其妙的开心,大家脸上一副更投入更喜悦的表情。
于是仰天哀叹:我教得出技术,却教不出热情。
我决定转向研究学习动机的激发与持续,一点点做出改变,直到后来天马行空,放飞自我,而学校球馆也慢慢有一批学生在自发打球了。我的秘诀就是,把打球变得简单,让所有人参与进来。
不要等毕业,不要等期末,不要等下次,就现在,马上,就可以打球。
不要长很高,不要跑很快,不要有天赋,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打球。
因浓厚兴趣而成长起来的这一批学生意志坚定,女排姑娘出去比赛,都颇有拼命三郎的架势。虽没打出战绩,可就是这一批学生,促成了学校前所未有的氛围,组织起了全校的社团活动和排球赛。
这是感受和动机的力量。对体育教学而言,技术是皮,热情才是骨骼与血肉。
体育不能沦为一门以“痛苦”和“枯燥”筑底的学科。竞技体育培育出来的人骨子里推崇“优胜劣汰”,他们也必须以这一方式继续生存,持续表达对自己受苦受难的训练经历的认同。尽管这样的经历也给了我生存容身之所,但我是被百炼成“钢”的那一块,大多都被炼成了“灰”。好在,我与那个崇尚“达尔文主义”的体育圈已经保持了距离,并用综合的专业性做好了准备。
我要斩断这痛苦教育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