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家杨学进:云南飞来的百灵鸟 采写:柯兆银
更新时间:2025-03-28 11:12 浏览量:1
杨学进在全国比赛中夺魁,如潮的掌声响起来;有人感叹,可惜她唱的不是有众多追星族簇拥的流行曲……她只能是昙花一现吗?
十多年来,流行歌曲十分流行,民歌则好像有点“背时”。几年前,文化部举行全国民族声乐比赛,上海音乐学院的杨学进得了第一名。当时有人感叹道:“可惜杨学进是唱民歌的!”言下之意,如果她是唱有众多追星族簇拥的流行歌曲,就会红遍天下。
杨学进只能是昙花一现吗?
且看杨学进这些年的历程:
1990年和1992年,她两度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在1991年和1997年,她几度应邀出国,或日本,或印度尼西亚,或美国洛杉矶、休斯顿,为海外华人演出。所到之处,歌声未落,掌声大作。
记得1996年,中国第一部音乐剧《夜半惊魂》在上海首演,引起很大的轰动。该剧一连演出了21场,杨学进是主角之一。
还有1997年10月12日,在第八届全国运动会的文艺演唱会上,一辆辆漂亮的汽车驶进上海8万人体育场,屈指可数的海内外实力歌手在车上一展歌喉。你还记得第一个乘豪华敞篷汽车上场的歌手吗?那就是杨学进。她那优美的歌声《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在亿万观众心里留下来……
看罢了一道道小溪,一条条小河,让我们再眺望一下更广阔的长江:
1993年圣诞节前夕,她首次个人独唱音乐会在香港举行,特邀嘉宾是汪明荃,指挥是陈燮阳,观众则是那些不太听得懂普通话的香港人。1995年10月,她在外滩陈毅广场;同年12月,她在逸夫舞台;1998年3月19日,在母校上海音乐学院礼堂;4月27日,她在北京中央党校——都举办了她的个人专场民歌独唱音乐会,并且都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一个歌唱家成功的主要标志之一,是举行个人专场独唱音乐会,可惜这并不容易;而民歌不太景气,要开个人专场独唱音乐会更加难。令人称奇的是,近年来,杨学进却如鲜花怒放,五彩缤纷,风景独好。
闻其歌欲知其人。杨学进是怎样取得这些成功的?
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初夏,杨学进,一只彝族百灵鸟,从云南飞到东海之滨的大上海,轻轻叩响上海音乐学院艺术之门——她能走得进去吗?
那是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春夏之交,一个姑娘和三位同学——其中就有日后成为她丈夫的冯波——来到上海。这个姑娘就是杨学进。
她来不及逛一逛上海,就住进了上海音乐学院招待所,埋头准备专业考试。
说来,杨学进的妈妈是彝族人,喜欢云南地方戏;爸爸是汉族,爱好京剧。杨学进从小就喜欢上了云南花鼓戏,擅长唱歌跳舞。她在昆明念完小学后,就被推荐直升云南省艺术学校。学艺术的人最会憧憬,杨学进最向往的地方就是上海。记得小时候,常有叔叔阿姨从上海出差归来,带给她大白兔奶糖吃,那味道真的好极了。长大了,画报上的上海使她心驰神往:高耸的国际饭店、充满异国建筑风情的外滩、热闹繁华的南京路、星光灿烂的一个个舞台。上海,是长在她梦里的一棵绿色的树。
如今,到了上海,站在上海音乐学院门外,举手敲门,自己能跨得进去吗?
“要找个老师指导一下呀!”她想。
那天,她来到学院教学大楼,在幽暗的走廊里走来走去。走到三楼,听见一间教室里有钢琴声传出来。她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面看,一位老师在给两三个学生上课。
她就在外面等。
两三个小时过去,大约在中午11点半,学生们出来了,教室里剩下老师一个人。
她推门进去,恳求地说:“我是来考试的外地考生,您能听一下我的歌吗?”
“哎呀,实在没时间了。”那位老师为难地说,“不过,你就唱一首吧。”她打开钢琴盖。
“谢谢!”她用生涩的普通话说,递上歌谱。
她唱了首云南民歌《今年梅花开》。
“不错,你考试时就可以唱这首歌。”老师说,“我可以辅导你几次。”她就是胡靖舫老师。
初试通过。
复试的那天上午,杨学进走进考场,看见声乐系的30多位老师坐在那里。轮到杨学进上场,她一点不紧张,随着钢琴声,甜甜的歌声倾泻了出来……
考试后,胡老师高兴地对她说:“发挥得不错。”
三四天后张榜,杨学进榜上有名。专业考试通过,只要回昆明文化考试及格,她就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大学生了。
回到昆明,她全力以赴投入文化课(政治、语文和历史)的复习。开始感觉还可以,到后来就不行了。功课内容太多,消化不了。她推开书本,不想参加文化考试了。
那天傍晚,父亲走到她身边,问:“这几天怎么一直看电视,玩?”父亲当过兵,在商业部门工作。
“我不想考了。我怕考不好。”她低下头。
“考不好也要知道自己哪里不行,可以再努力。”爸爸露出平时从未有过的严厉,“你还年轻,你不能失去可能改变你一生命运的机会!”
她一抬眼,看见爸爸的眼睛里充满了疼爱和焦虑,就说:“我错了!”
这以后,她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复习功课。
8月底,上海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去上海那天,亲戚朋友有50多人来送行。晚上7点30分,火车开动了。那一群人终于消失在眼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一直到贵阳才止住泪水。冯波一直陪伴着她,他也考取了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经过64个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到了终点站——上海,可对杨学进来说,上海是她的起点站。
初到上海,她的10个脚趾印就印在一张白纸上。
横在她前面的一个个关口,都是她从来没有走过的……
下了火车,杨学进赶到音乐学院,就直奔医务室参加新生体检。她脱下鞋子站在磅秤上,称完体重跨下来,看见铺在秤上的一张白纸上,留下了她的10个相当清晰的脚趾印。
“到了上海,一开始,我的足迹,就印在一张白纸上!”她回忆道。
多妙的比喻!一张白纸是过谦了,不过,脚下的路,是她从来没有走过的,这倒是真的。
她要过哪些关口呢?杨学进能听得懂普通话,可基本上不会说。上课朗诵时,她把“特务”念成“特污”,“窗户”在她的嘴里成了“川户”,惹得同学们都笑了起来。正音课的夏老师看她很着急,就和蔼地对她说:“每个字都要念清楚,会进步的。”杨学进平时用心听人讲话;独自一人时,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歌词……
她的文章写不好,教马列课的章老师对她说:“你要记日记,多给父母写信,这对你的文字有帮助。”她照着做了,记日记坚持了有三四年之久。
上钢琴课特别吃力,她从来没有学过钢琴,老师摁了一个个琴键叫学生分辨,她听来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杨学进每次上课仔细地听,把自己的感觉记在小本子上。
知识面太窄,她就多多去上选修课,“欧洲文学史”“古代汉语”“音乐欣赏”等,她如饥似渴地倾听着,认真地做着笔记。
主课老师说,搞音乐的,是半体力劳动和半脑力劳动的结合,要锻炼好身体。杨学进买了月票,天天去复兴西路跳水池学游泳。大二时,胡老师的腿摔坏了,上课只能去她的家。杨学进就借了一辆自行车,在校园里歪歪扭扭地学骑车,很快就骑着车去胡老师家上课。
上海的菜肴有些甜,杨学进从小是吃辣长大的,一到吃饭时,就想起云南的饭菜来。还有天气,上海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了。她怕冷,可大学5年的寒假却没有一年回去,尽管她非常想家。
杨学进特别能吃苦。
1988年,她参加全国声乐比赛,练得太猛了,以至于嗓子都哑了,幸亏医生治疗才救了急。大学5年,她每天早晨6点多就起床了,几乎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到宿舍。即使在星期天,上午也要去琴房练琴,下午才小睡一会儿。
大学第一年过去了,她的专业成绩得了第一名。
“许多事不做的话,感到很难做到;去做的话,也不过如此。人的潜力是很大的。”她深有感触地说,“我取得了一些成绩,很重要的是老师把我的潜力挖掘了出来。”
1993年为了到香港开独唱音乐会,她请电视台的音乐编辑上课,每天反复地听录音带,还骑车去谈家渡路上的周风兰老师家上课。那一段日子,风特别大,她骑着自行车,武宁路桥上不去,就下车推着一步步顶着风走上去……
杨学进从云南来到上海,心里有一个四季如春的小昆明——上海人的关爱在吹送着微微暖风。
1987年到天津演出,她没有长大衣可穿,胡老师给了她150元,说:“天冷,你去买一件大衣!”她转了好几个店,终于在一家简陋的商店里买了一件羽绒风衣。一位同学借给她一件羽绒服,说:“杨学进,穿得漂亮些!”
还有一次,杨学进到音乐厅去看演出,中场休息时,其他观众都去买冷饮吃,可她却囊中羞涩。突然,有人把两块冰淇淋送到她手中,她抬头一看,是学院的诸老师,“别客气,吃。”那是一个大热天,她心里感到特别的凉爽。
冬天,她在看书,学院的阿姨总是送给她一个“热水袋”——一个灌了开水、用毛巾包着的塑料瓶,使她在寒意砭骨的冬天不再寒冷。
时间真快,杨学进到上海已经好多年了。她不再是一个大学生,已经成为一名大学教师;她不再是一个“单身贵族”,而是一个有了家的女人;她不再是一个无名的彝族小姑娘,而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歌唱家。她深深地爱上了上海。有好几次,一些著名歌舞团来挖她,她都谢绝了。
“别的不说,汾阳路上绿叶成荫的梧桐树,就让我难以离去……”她说.
心存隐忧的杨学进登上北京的舞台,不由得一阵喜悦涌上心头;一支歌连着一支歌,还有那一大段话,使得理智的观众“不再理智”,高声喊叫起来……
1998年4月27日,她在北京举办个人独唱音乐会。
到北京的第三天晚上,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上海学员,在昆仑饭店宴请杨学进,预祝她演唱成功。
27日,演出的时刻来到了。晚上6点多钟,杨学进刚要出宾馆,突然发觉天下起雨来。她紧张起来,哎呀,这要影响观众来听她唱歌的啊!第一次来首都开独唱音乐会,面对的又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高层次观众,她担心演唱会能否成功。她有压力,上海和云南的父老乡亲,都对她寄于厚望,90多岁的贺绿汀老院长在华东医院,还用颤抖的手为她题写了“杨学进独唱音乐会”……
7点40分,大幕拉开。杨学进穿着彝族的白色长裙走上舞台,一阵喜悦涌上心头:瞧,大礼堂楼上楼下1780个座位,都坐满了人,连楼厅的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掌声响起。杨学进亮出歌喉,歌声飘出来: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呀碧波荡漾……”
掌声大作。
艺术指导老师何薪孙来到幕后,对她说:“再放松些,这样感染力和效果会更好!”
杨学进感激地点了点头。
报幕,下一支歌《父老乡亲》。
杨学进穿着金黄色的礼服走上舞台。出乎观众意外,她先没有唱,而是动情地说:“我是个长在云南边疆的少数民族姑娘,是云南的父母养育了我,是云南的山水滋润了我,是上海的文化土壤培养了我,是上海老师拓展了我的艺术才能。我特别要感谢的是胡老师,可惜她今天因为年纪大没能来。”她的声音略略提高,“今天我站在北京的舞台上,能为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演出我很高兴。为了答谢我的父老乡亲,今后,我要在民族音乐的教学和演唱中更加努力!”
歌声未起,热烈的掌声先爆发出来……
最后一支歌是《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她穿着红色长裙在台上唱了一段,尔后走下舞台,边唱边和观众握手。观众对她说:“希望你能把歌声送到更远的地方!”“希望你能成为邓丽君!”她一边唱着一边笑着点头表示感谢,一边唱着一边退回到舞台上,这时,最后一句词正好唱完……
掌声大作。理智的观众“不再理智”,许多人高声喊叫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两个小时的独唱音乐会结束了,国家民委主任、云南省副省长、人大领导、党校副校长和上海市副市长蒋以任等领导同志,一一走上舞台来和她握手,祝贺演出成功,并与她合影留念。之后,等候着的观众“哗”地涌了上来,要她签名,抢着和她握手。挤不进去的观众就跑去和一个朴实的小伙子——杨学进的丈夫冯波握手。他一直在台下调试音响,演出中间,主持人江平曾把冯波介绍给了观众。
中央党校的一位老教师说:“来过的名演员多着呢,今天的盛况,不说空前绝后,至少是空前!”
在云南昆明,有人告诉杨学进的母亲:《云南日报》头版新闻,你女儿在中央党校演出哩。她母亲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张报纸,她一连看了十几遍。多年前,她第一次看女儿在中央电视台荧幕上演唱时,欣喜的泪水一直流到女儿走下舞台。去年,杨学进去云南拍 MTV ,紧接着就要飞印尼演出,抽不出空回家看看,父亲特地赶到机场,仅仅为的是看一眼女儿。
杨学进早已飞回了上海。她正准备着新的专场独唱音乐会,这只百灵鸟又将给观众带来什么样的欣喜呢?
选自《闪耀的群星——海内外名人访谈录》(上海文化出版社202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