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金属音乐为什么让人想到魔鬼?
发布时间:2025-08-10 06:06:00 浏览量:1
地球是一个奇迹
文化|全球
“黑色安息日”乐队(Black Sabbath)1980年“天堂与地狱”巡回演唱会。这支乐队让中世纪唱诗班所鄙弃的不和谐音——长期为世人畏惧的“魔鬼音程”重新现世,成为重金属音乐的脊柱。|图源:MIRRORPIX/GETTY IMAGES
两个不成曲、只有调的单独音符被“禁用”,听起来很荒谬。而那正是“黑色安息日”乐队(Black Sabbath)1970年首张专辑开头重复小节背后的传奇故事。吉他手托尼·伊奥米(Tony Iommi)弹出三个不祥的音符,与主唱(后来以奥兹·奥斯本一名为人所知)的痛苦歌喉合而发出一个极度令人不安的声音,据说它过去曾遭到上百年的封禁。“这些音符很多年前曾被禁用,”2014年,伊奥米在BBC的采访中说,“人们认为它来自撒旦。”
尽管摇滚传说向来不是最可靠的资料来源,这一条却悄悄藏着几分真实。黑色安息日采纳了音乐理论家们所说的“三全音”。这是一种不和谐音程,中世纪的唱诗班曾规避它的使用,如今的音乐知识称之为“魔鬼音程”。三全音又叫增四度、减五度,或升十一,它跨越一个全音阶上的三个全音,形成一种不协调、不稳定的声音,闻者惴惴。但这一古老音程几百年来始终让听众恐惧的原理是什么?为什么至今仍能引起广泛共鸣?
魔鬼音程指的是一个全音阶上不协调的几个音符形成的间隔。而当三全音——特指增四度、减五度或减七度同时奏出,组成的和弦明显令人不安。于是,这一和弦也自然而然地获得了“魔鬼的和弦”的称号。|视频截图:BECKY HALE, NATIONAL GEOGRAPHIC
“金属乐”的渊源
尽管背上了邪恶的绰号,但三全音在中世纪从未被官方禁用,不过事实上倒与禁用无异。在那个时代繁复的作曲准则中,这种不和谐的音调间隔不过是一味令人不快的原料,但却用在了极度重要的菜肴中。
“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音乐理论常遵奉数学与哲学的和谐之道,而三全音的频率比很复杂,因此不怎么符合这套推崇‘完美’音程的体系。”维也纳大学(University of Vienna)系统音乐学教授克里斯托弗·鲁伊特(Christoph Reuter)说。
11世纪本笃会修士、音乐理论家阿雷佐的圭多(Guido d’Arezzo)发展了六声音阶,帮助歌者处理早期谱号、避开不和谐三全音。|图源:VTR, ALAMY STOCK PHOTO
根据中世纪音乐理论家阿雷佐的圭多命名的圭多手掌图(Guidonian Hand)是音程教学的助记工具,上图为音乐专著《科学艺术与音乐》(Scienta Artis Musicae)中收录的版本,该书由赫利亚·所罗门(Helia Solomon)于1272年撰成。|摄影:GIANCARLO COSTA, BRIDGEMAN IMAGES
理由之一涉及“音阶”和“调式”的关系,音乐的底色主要来自后者。大调音阶从同名音符开始,例如C大调音阶的第一个音就是C(唱名Do)。
但若换一个起点展开同样的音阶,则会带来一段十分不同而仍属悦耳的“风味”,音乐的这种风味就是“调式”。例如以D(唱名Re)为起点演唱C大调音阶,就是爵士风格的“多利安”调式。
升一个度从E(唱名Mi)开始,你就会进入洋溢着异域风情的“弗里吉亚”调式。从A(唱名La)开始的艾奥里亚调式则会营造一种沉郁的小调氛围。然而有一种调式以面目全非的姿态脱颖而出。
魔鬼登场
事情在洛克里亚调式这儿变得棘手起来。它从一个大调音阶的第七个音发展而来,在我们当前的例子中,就是从C大调音阶的B(唱名Xi)开始,这使得B和F(唱名Fa)之间的音程异常突出,结果形成一段充斥不稳定与不确定并且在许多人听来带着威胁的阴影的音阶。
这已经超越了品味的范畴。在欧洲中世纪,调式是唱诗班作品的核心,是酿造和谐和声的关键。正如鲁伊特所阐述的,三全音不仅违背了音乐性美感的宗旨,还很难演唱。“它本身演唱难度就很大,尤其难以用当时教堂广泛排演的阿卡贝拉无伴奏和声呈现。”
这一困难很可能造就了音乐理论上最不祥的警告:“mi contra fa diabolus est in musica”,即“咪发相克,魔由乐生”。根据11世纪由阿雷佐的圭多发展出来的中世纪音乐体系,“咪发相克”指的是两个三全音在合声乐段呈现不和谐音,“魔”则可能表示此处易于出错,也可能是指总体上破坏了精妙的和声之美。
在音乐旨在反映神圣秩序的时代,这种不稳定性就是极不协调之音。
西方耳朵
不止西方音乐存在令人不适的音调组合。从中东到日本,许多文化都有各自的“禁忌”曲调,而规避的缘由各不相同。
与西方调式类似,一些印度音乐的拉格(ragas)也将特定音符组合排除在外,因为拉格是非常受情绪驱使的音乐,所谓的“禁忌音阶”(varjya svaras)很容易破坏拉格的平衡。
日本传统音乐,例如雅乐,通常在正式场合演奏,它们所采用的调性符合“间”(虚无的间隔)与“和”(统一)的传统,因此也会避免使用不和谐音调。
与之相反,阿拉伯的木卡姆(maqam)体系欣然接受了被西方耳朵打上刺耳标签的音调组合。木卡姆对微分音与四分音的使用创造了音乐张力,并且呈现了一套全然不同的规则框架。
那么,三全音等不和谐音令人不适的结论真的放之四海皆准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一项2016年的研究发现,接触西方文化十分有限的玻利维亚原住民提斯曼人(Tsimane)并不觉得不和谐音和弦比其他所谓更悦耳的组合逊色分毫。来自维也纳大学(University of Vienna)的伊莎贝拉·茨迪克-艾森贝格(Isabella Czedik-Eysenberg)认为,这表明“虽然诸如三全音的等不和谐音程有鲜明的心理声学特性,但与之挂钩的感性及象征性的含义,例如它们与‘魔鬼’的关联,则很可能是从文化中习得的。”
这张1970年的宣传照留下了黑色安息日乐队生涯早期的样子,那之后不久,重金属音乐这一类别在其歌曲的推动下成型。|摄影:MICHAEL OCHS ARCHIVES/GETTY IMAGES
黑色安息日乐队的首张同名专辑,发布于1970年,开头不祥的三全音重复段落定义了重金属黑暗、不和谐的调性。|摄影:MICHAEL OCHS ARCHIVES/GETTY IMAGES
心理的演变
为什么三全音听起来如此令人紧张?原因之一在于听觉上粗粝刺耳,它崎岖而不规律,我们的大脑常常将这种声音与危险联系在一起,茨迪克-艾森贝格说。“粗粝度是一种特别有意思再次选中了这一宝具,在那不和谐的张力之上,建立起重金属直击灵魂的音乐根基。
但我们对声音的反应不完全是生理性的,还会受到经历的影响。“我们对声音的反应来自神经系统,广义上我们都有一样的构造,但经历与背景将决定一切,”音乐心理学家、音乐疗愈应用奥笛欣(Audicin)的联合创始人维多利亚·威廉姆逊(Victoria Williamson)说,“有些频率和音质对于人类内耳及大脑来说较难处理,这种生理冲突会引发各种不良反应,从过度刺激到应激、恶心甚至疼痛。”
“然而,”威廉姆逊补充道,“我们对声音的心理反应是根据一生中的经历以及我们所构筑的联系来形成的。每个人都独一无二。”
早在17世纪的欧洲,这种经历与背景就在不断变化。中世纪音乐崇尚和谐与有序,巴洛克时期则拥抱反差和情感。古典主义时代体现在巴赫、贝多芬、瓦格纳等人的作品中,则往往刻画戏剧性与黑暗。在卡米尔·圣-桑的《骷髅之舞》中,三全音挥舞着音乐的镰刀,揭起这首名作的开篇。
自那以后,“魔鬼音程”已经无处不在,从《辛普森一家》的主题曲到立刻唤起注意的警笛,都能听到这一组合。而在1970年,黑色安息日乐队“黑色安息日的音乐能够触动大脑深处的情感中心,比如杏仁核,但听众并未因此恐惧或不适,反而深深陷入其中。
理论上这说不通,”维多利亚·威廉姆逊说,“然而这种音乐催动情感与压力释放的程度越深,对大脑的奖赏与动机中心——例如腹侧被盖区、多巴胺核以及前额叶皮质的刺激就越大。经年累月,大脑便会习惯接收这种音乐带来的多巴胺冲击。这就能解释黑色安息日的粉丝为什么如此忠实,几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