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琵琶声”
发布时间:2025-08-26 12:21:35 浏览量:1
李四毛
琵琶王立交桥横亘在岳阳城东,灰白色的桥身在晨光里泛着青光。传说这里原是琵琶状的山丘,明代乐师弹断的弦音化入泥土,此后每逢雨夜,地底便传来喑哑的共鸣。如今,水泥钢筋的桥体取代了山丘,四周匝道宛若绷得紧紧的琴弦,车轮飞速碾过桥面的轰鸣,像是乐师弹奏琵琶的回旋。
图片来源于网络
桥上车辆奔驰,桥下人们忙活。上下班转乘公交,我曾无数次穿行在琵琶王立交桥下,每次都要短暂驻足观望。
清晨六点,桥墩下的草木还蜷缩在露水里,打太极的老人们已摆开阵势,绸布衫的袖口随动作缓缓荡开,像古琴的余颤。广场舞的乐曲撞上混凝土桥墩,声波在立柱间折返,偶尔与早班车的呼啸形成和弦。羽毛球划出弧线,却总飞不出桥洞的阴影,像那个困在传说里的乐师,永远在寻找走调的音符。
太阳升高了,阳光从桥缝里斜着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桥下渐渐热闹起来。理发师傅支起摊子,剃刀在皮带上蹭几下,演绎起“老刀修面”技艺。下象棋的、打纸牌的都摆起了小方桌。盲人的一曲《江河水》仿佛拉出了他的人生坎坷。忽有电吹管响起《回家》的旋律,惊得树上的鸟雀四散。
最热闹的要数花鼓戏班子。唱老旦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褪了色的戏服紧紧裹在身上,沙哑的嗓子唱着“刘海哥”。几个老头围坐着叫好,缺了牙的嘴里漏出喝彩声。那唱腔像电锯伐木,他们却听得入迷。
卖老花镜的支起一个简易货架,镜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卖黄胶鞋、黑布鞋的吆喝着“十块钱一双”,路人围着挑选。好几台补漏的面包车停在路边,“专业防水”的字已经褪色,司机说着外地口音,围坐一圈“掼蛋”。有的蹲在路边抽烟,蓝汪汪的烟雾里,眼睛瞟着过往的行人,追寻谁家屋顶漏水的信息。
花鸟市场那边,几个老头对着鸟笼指指点点,手指隔着笼子逗弄画眉鸟。鸟儿跳上跳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着急。卖鸟食的小贩推销着“秘制配方”,说是鸟儿吃了叫声更好听。
角落里,一对白发老人挨着坐在水泥台阶上。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老太的头发用黑发网包着。他们说话声音很轻,时不时笑一笑。阳光透过桥缝,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桥上,车流永不停歇;桥下,时间好像凝固了。立交桥把城市带向远方,它的阴影里却收留着被时代快车落下的人们。
暮色渐沉,桥下的老人们陆续收拾着各自的“家当”。他们动作迟缓,像是在与时间讨价还价。李老头把收音机装进布袋,那个老物件还播放着听不清楚的戏曲;王奶奶数着赚来的几张纸币,每一张都抹得平平展展;张大爷的象棋还摆在原处,仿佛明天还会继续那盘未完的棋局。
这些老人像一群被时髦遗忘的候鸟,栖息在这钢筋水泥筑就的巢穴里。银发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每一条皱纹里都镌刻着岁月的故事。他们的目光像蒙了一层灰雾,眼珠微微颤动,却找不到落点,仿佛生命的光泽已被时光一点点抽离。
白天,这里是他们的避风港;夜晚,他们又要回到那个或许空荡、或许狭小的家,面对着电视机里的喧嚣,或是墙壁上的寂静。
我突然明白,这座桥下的热闹,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独。老人们在这里寻找的,不过是一点温度、一丝声响、一个可以对话的身影。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里,他们像被搁浅的船只,而桥下的这片天地,成了他们最后的港湾。
或许,都市的繁华不该只由楼宇迷离的霓虹灯光来衡量,更该看看这些桥下的老人,是否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因为终有一天,我们都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渴望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寻得一处可以安放记忆的地方。
桥上的车流依旧川流不息,桥下的“琵琶声”却渐渐隐入暮色。但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当我穿行桥下的那一刻,这些老人们必定会如约而至,继续在这片钢筋森林的缝隙里,演奏着属于他们的生活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