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 / 高春林《白园记》荐读丨《当代·诗歌》2025年2期
发布时间：2025-09-12 15:47:47 浏览量：1
《当代·诗歌》2025年2期
白园记
高春林
江畔谁人唱竹枝？
怪来调苦缘词苦。
——白居易《竹枝词四首》
1
世界还在冷。结霜的后视镜
以一种含糊的美涂弄视线，
它明灭的微粒如同雪的闪片，
但也许是琵琶声。穿透性
在于河流以及它涌动的节奏
从未停滞，就像你的灵魂所呼唤
——声声慢，从未消失。
岩石是一副面容或时间幻觉，
因嵌入了词或叫时间之爱，有了
我们的共同体。同一现实里
葛藤生出抽打可耻世界的枝条。
多数时候人如惊鸟，你
早有预言，“尽冷看”是隐忍，
也是我们的长恨。另外的时间不如
唱“濯缨歌”，这够讽刺了——
除了祈愿沧浪之水的清澈，
貌似没有别的自决之书来酿
我们的酒。诗是什么？
一个人在无音乐境况下唱出他的歌，
云雀在天，而诗不安。
2
清晨音乐打在石崖上，
孤月在悬。像弃绝尘世之恶
而获取一隅清澈。这时
的确可以邀来应物兄纵情诗酒，
其情景：感于《郡宴》警策，
书石背以呼应，石刻的正反两面
无论怎么翻转都赋有词的手指
指认自我，以及残酷的词的同类。
你在水车旁抑或在出尘时能想清楚
“人间要好诗”意味着什么。
流离不单是游历，不单是
时间洗清了困顿之后的那把藤椅。
你的忧郁也是我的，透过
松枝的暗光照出你侧脸的轮廓，
像是看到了时间的棱角，
一个人或词族，在越过了凄凉、
愤怒、肆虐之后唯有坚韧，承接着
来自四海八荒的风和光芒。
一个人的味道即是这越界的眼睛。
3
从这里看过去，伊河在山间穿过时
静若处子——或在倾听琵琶峰上的乐音。
当一种空旷洗涤了时间深处的忧郁
之后，连我们的眼睛也变得空旷。
我们渴望的时间是疗愈，是驾驭一只
自我的小筏子越过漩涡之滩，这时
那些悲伤化为喜悦的小鹿，我即是你，
你也是我们的同时代——我们渴望的
不再跌入黑暗世界的空茫中的词。
是的，我们从这里看过去，有一道光芒，
就像词有着凛冽的眼睛，或笑容，
它忧郁过，但我们有理由给予它破碎，
像一条鱼在自由水域披上它的鳞。
这就是为什么琵琶峰上有了乐音，
时间的弹奏，在身体里有它的词根。
几只乌鸫在山石的间隙低飞，
一种清晰的滑翔模拟了声乐的形状。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似是沉浸于一个声音，
似是时间的空白给出了更高的天空，
除了时间之爱，一切都将失去其意义。
（Photo by Kateryna Hliznitsova on Unsplash）
4
一只蝴蝶飞掠于水边的时候，
我想起这都立冬了，黄叶貌似粉饰，
能见到蝴蝶是不是一个奇迹？
一条青谷以及它的水流或异类时间，
你说过，人在景中容易迷惑。
我在酒房坐了一会儿，似在你的
《醉吟先生传》中微醺，再次
想起那只蝴蝶，翩然于冬天的翅膀。
醉饮先生，它是你放眼青山时的
那只蝴蝶吧？陶陶然，昏昏然，
不再顾忌冬天何为冬天，它是它
自己的春日。而我们，是冬天的旅人
攀岩，借宿，探出悬崖，在黑沉沉
暗夜醒来，携着我们的黑词上路。
道侧的落叶又多了一层，你指定又
醉了，而我喝酒之后还格外清醒，
蝴蝶翩然于冬天是我的一个谜，
一个叫狄安娜的女神，说冬天不过
是一种节奏，人类的诗篇在献祭，
我在想蝴蝶的翩飞在让周围世界隐去？
5
云雀飞翔。可见与不可见
皆在于眼界——和我一起观景吧
困顿之人，据说“奥德修斯被捆绑
在桅杆上”，你陷得够深了，
要踮起脚尖，拔高。眼界即挣脱，
挣脱苦楝树摇摇欲坠的枯籽粒，
挣脱黑灯瞎火的夜。曦光里的翅膀，
琵琶峰上的歌唱，伊河的船——
眼界是山崖上一排长长的飞翔之羽，
你不再叹“怪来调苦缘词苦”，
我们想要的是一尾鱼披上
自己的鳞片。我们渴望“幽人居”，
如同云雀，甚至蜻蜓、蜗牛，
一种通透、纯真与自适同在，
良知与人心同在。这叫湖山真意，
我们在原初的劳作中度过一天，
星夜里，我是辽阔的银河。
我记下不再是苦难（我写苦难太多）。
我宁可一次次遗忘，为了与一种
真实相遇，与清澈的眼睛相遇。
6
并非每个人都能有一个修石。
整个下午，我盯着琵琶峰之上的
石碑，像盯着一个人的背影，
想到诗人的神秘，在于用其一生
在打造自己的石头。光芒浮出
有限的雕文，铭于心性间
以至于云纹摇曳，时间再生。
这时我们说到绿蚁酒或等同于
现在的杜康——再不管风雪，
先饮下一个长夜来御寒，也御
时间里的枯寂。“好吧，读诗，
就是读一个人的性情，关键是
眼睛。”我清楚你眼中的痛楚
就是一个国家的痛楚，像片羽
之雪，不是说杯酒之间就能
轻易融化，因此长恨甚或相反
——谱一个笑傲江湖的逍遥曲。
我说不清现在我在想什么，
在松针的尖锐里，一个熟悉的
声音在唤醒我，迷蒙山雾褪尽，
模糊的视野渐次变得清晰。
7
我们需要喝茶时间，甚至欢愉。
我们不想悲伤。雨从洛阳城跟到
琵琶峰上，跟踪的理由是青谷，
或者是与清溪有个约。施洗即灌注。
颓废是另一种放纵，纵情山水，
其间当然的酒色，筋骨草熬制的
汤水，在月下摇摆出劲道。
但愿时间无悲——悲都在诗里
——被遮蔽的世界可以敞开，
弹起琵琶，琵琶峰就是最高的真实，
最后的避所。风雅是必然的人类，
我们都是穷人，且嗜酒，穷是
我们的一个词根，你不惜——
“用蛙与蝉的方式来表演音乐会”
这不是革命，是弃绝后有天堂
安排了宿醉的肉身。十一月寒流
将世界潇潇，我还是忍不住
在亭子下饮一杯，让烈性注入于
身体，让语言回归冷冽的眼神，
让更多的下午如许由，去放牧饮牛。
至少试着，让时间活得自在一些。
8
《琵琶行》里言及的“呕哑嘲哳”也
形似我的城域。耳暂明的时间
即是出走，或如这时的山峰之上，
一个人寤寐，凸显清澈的眉骨。
你的优雅在于身体里那只翩跹的
蝴蝶，纠正过过于愁苦的音调。
你说词苦，像化不尽的荻间雪
让我们去说，尤其，让我们舌涩。
当我们说出东坡，说出漩涡，
说到大林寺、花非花及愁坐诗，
诵读或抗拒就有了一个清明之心。
我感到诗的神奇，在于它非理性，
它是琵琶声里以及浩荡江波之上
的心性。一丝清凉，这时在访我，
我看见我声音里的从容——
从催眠时间醒来时的一种从容。
在不同的时间里，我们各自唤醒，
修复身体里的风景，除了词，
没有另外假设——词是变成石头的
音乐，因此我们有理由结庐而饮。
9
据说是一个萤火夜。夜行的火车
将我带到青谷，酒房敞开，
星光（或叫星河）骤见。我端起
一杯酒洒向山崖——先生的酒，
星夜之词——或者要一个仪式，
向抬高的天空，高高举起我们的
杯盏。萤火虫的幻境也是你的，
琵琶峰上的星河一定是洞穿了
时间之暗而有它微弱的光——
星光从来不属于我们的城市，
想知道你的四周有多么黑暗，
那就来这青谷吧，我是我的星光。
这里是你的天穹，没准儿也是
我们流离之后的一次对称。
萤火夜一定是一个有意志的
国家剧院，在飞翔与吟唱中
反复拨弄出超现实的微火。
我们的时间指定是安静地坐下来
至少坐一会儿，如同你不再是
困于江心秋月的司马，星如灵知，
我们的词皆暗夜低飞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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