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音乐会指挥生病退场,门卫替补演出,音乐系教授学院当场愣住
发布时间:2025-09-26 23:17:22 浏览量:2
琴弦上的 rosin(松香)粉末在聚光灯下,像一团细微的金色星云,缓缓飘散。
我叫林微,上海音乐学院管弦乐系大四学生,乐队首席小提琴。这个身份听起来光鲜,但在上海音乐厅这种地方,它更像是一张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薄纸。
今晚的演出很重要,是与俄罗斯指挥大师伊万诺夫的合作,台下坐着市里的领导和几位国际音乐节的选拔委员。
成败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老旧丝绒座椅的味道和高级香水的气息。我的琴,一把跟了我十年的旧琴,安静地架在肩上,琴身的木头纹理,比我手心的掌纹还要熟悉。
伊万诺夫大师的指挥棒轻轻抬起,一个预备拍,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柴可夫斯基的传世之作。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大师的节奏稳健而富有张力,整个乐队被他精准地捏合成一个整体。
然而,乐团的和谐只是表面。我的眼角余光能瞥见第二小提琴声部长陈凯,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陈凯是赵孟华教授的得意门生。
赵教授是我们系的系主任,一个在学术界和人情世故上都游刃有余的人物。他不止一次在公开课上暗示,乐队的首席不应该只看技术,更要看“综合能力”和“未来的发展潜力”。
谁都听得出来,他口中的“潜力股”就是陈凯。
而我,一个从普通工薪家庭考上来的学生,除了手里的这把琴和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什么都没有。
协奏曲的第一乐章华丽而辉煌,我的独奏部分即将到来。这是我争取了很久的机会,赵教授一开始想把这个机会给陈凯,是我在伊万诺夫大师亲自主持的选拔中,以无可争议的表现拿下来的。
为此,赵教授已经半个多月没给过我好脸色。
我闭上眼睛,手指在指板上预备着。琴弓蓄满了力,就像一张拉开的弓。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极其细微的杂音。
不是乐器发出的。
是伊万โน夫大师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像一个漏风的风箱。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他的燕尾服上。
他的指挥棒开始微微颤抖。
乐队里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异样,几个前排的乐手交换着不安的眼神。音乐的流动开始出现一丝滞涩。
我心里咯噔一下。
千万别出事。
我的独奏部分开始了。琴弓落下,悠扬而伤感的旋律从我指尖流出。我试图用音乐将整个乐队重新凝聚起来,用我的节奏去覆盖大师逐渐混乱的节拍。
但情况在迅速恶化。
伊万诺夫大师的脸色从通红变成了苍白,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指挥棒几乎要脱手。
台下开始有了轻微的骚动。
赵教授在舞台侧翼,脸色铁青,对着后台工作人员比着手势。
音乐还在继续,但已经失去了灵魂。我们像一群无头苍蝇,仅仅依靠肌肉记忆在演奏。
终于,在第一乐章即将推向高潮的那个瞬间,伊万โน夫大师闷哼一声,身体向后仰去。
指挥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音乐戛然而止。
舞台监督和两名工作人员冲了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师。台下观众席一片哗然。
“出什么事了?”
“指挥晕倒了?”
闪光灯开始在观众席中亮起,记者们嗅到了大新闻的味道。
赵教授快步走到台前,拿起话筒,声音还算镇定:“各位来宾,非常抱歉。伊万诺夫大师身体突发不适,我们需要暂停演出。请大家稍安勿躁。”
大师被搀扶着离开了舞台,留下一整个乐队的乐手们,像被抽去主心骨的木偶,茫然地坐在原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场我赌上一切的音乐会,就这样以一种最荒诞的方式收场。
后台乱成一锅粥。
赵教授的咆哮声隔着厚厚的幕布都能传过来:“医生呢?叫救护车了吗?快!”
学生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惊慌和失望。
“怎么办啊?还演不演了?”
“指挥都没了,怎么演?”
陈凯坐在我旁边,脸色发白,他喃喃自语:“我的独奏部分还没到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个时候,他还只想着他自己。
我抱着我的琴,感觉它冰凉的琴身正不断吸走我身体的热量。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十几年来的努力,那些在琴房里熬过的无数个夜晚,那些手指磨出的厚茧,在这一刻,都像一个笑话。
赵教授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他环视了一圈我们这些垂头丧气的学生,清了清嗓子。
“大家安静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他。
“刚刚和主办方沟通过,伊万诺夫大师需要立刻送往医院。但是,台下的领导和嘉宾都还在,这场音乐会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们中间搜寻。
“我们必须继续演下去。”
一个大提琴手小声问:“赵教授,没有指挥,我们怎么演?”
“是啊,后面的曲目更复杂,没有指挥根本不行。”
赵教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目光扫过乐队里的几个博士生,又扫过几个副教授,最后,落在了陈凯身上。
“陈凯,”他开口道,“你对乐谱很熟,你对乐队也很了解。你上来,试着把下半场指挥完。”
整个后台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凯身上。
陈凯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我?赵教授,我不行啊……我没系统学过指挥,我……”
“什么不行?”赵教授的语气严厉起来,“这是给你的机会,也是给学院的机会!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的笑话吗?让你上,你就上!”
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陈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求助似的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慌乱。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指挥,那不仅仅是打拍子。一个指挥是乐队的灵魂,他需要用眼神、用呼吸、用最细微的肢体语言,去调动几十个人的情绪和节奏。这需要极高的天赋和长期的训练。
让一个从未有过指挥经验的小提琴手去指挥柴可夫斯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教授这么做,无非是想在危急关头,强行把他的得意门生推上神坛。成功了,就是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失败了,也可以解释为情况紧急、情有可原。
他算盘打得真好。
我低下头,看着我怀里的琴。我不想掺和这件事。
陈凯被半推半就地扶上了指挥台。他拿起那根掉在地上的指挥棒,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赵教授回到台下第一排,和几位领导低声解释着什么。
我看到他脸上堆着自信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陈凯深吸一口气,转向我们。他努力想模仿伊万诺夫大师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是飘忽的,他的身体是僵硬的。
他举起了指挥棒。
乐队成员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确定。
一个预备拍。
混乱的预备拍。
他的手臂挥动得毫无章法,节奏是散的。
长笛声部第一个进,慢了半拍。
紧接着,圆号的声音冒了出来,又快了半拍。
音乐瞬间变成了一团糟。
就像一盘精美的菜肴,被人胡乱地浇上了一瓶酱油和一瓶醋,味道完全不对了。
陈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拼命地挥动手臂,试图把大家拧到一起,但越是用力,场面越是混乱。
台下的骚动声越来越大。
我看到赵教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旁边的几位领导,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不解,甚至有些不悦。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这是对音乐的践踏。
我们这群在音乐里浸泡了十几年的孩子,此刻却在台上演奏着世界上最难听的噪音。
“停下!停下!”
一个声音从舞台侧翼传来,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音乐声稀稀拉拉地停了。
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是李叔。
音乐厅的门卫李叔。
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总带着一种谦和而疏离的表情。平时他就在大门口站岗,或者在后台巡逻。我们进出的时候会跟他打个招呼,但他很少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对他有点印象,是因为有几次我练琴到深夜,离开时总能看到他在走廊尽头的窗边,静静地看着月亮,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他怎么上来了?
赵教授也看到了他,立刻站了起来,压低声音呵斥道:“李师傅!你上来干什么?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下去!”
李叔没有理他。
他径直走上舞台,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他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保安制服,在这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到惊慌失措的陈凯面前,没有一丝责备,只是平静地说:“小伙子,把指挥棒给我吧。”
陈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手里的指挥棒递了过去。
李叔接过指挥棒,掂了掂,像一个老木匠在掂量自己的工具。
然后,他转向我们,整个乐队。
那一瞬间,我感觉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不再是门卫那种谦和,而是变得专注、深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声部,从第一小提琴到最后的打击乐,不快不慢,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被他看到了。
后台的骚动,台下的议论,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整个音乐厅,只剩下他站在指挥台上,安静得像一幅油画。
赵教授的脸已经气得发紫,他冲着舞台监督喊:“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拉下来!简直是胡闹!”
两个工作人员正要上台。
李叔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他说,“柴可夫斯基的这首曲子,写的是他对生命的热爱,对命运的抗争。它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
“林微同学,你的琴声里有这种力量。请相信我,也请相信你们自己。”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没等我细想,李叔已经举起了指挥棒。
没有预备拍。
他只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手臂如羽毛般落下。
那是一个极其轻柔,却又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起手式。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弓弦相交。
悠扬的旋律再次响起。
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伊万诺夫大师的指挥是教科书般的精准和华丽,那么李叔的指挥,则是一种发自灵魂的呼吸。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但他总能提前半秒,用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告诉我们下一个音符的情绪应该是什么。
是悲伤,是激昂,是缠绵,还是希望。
整个乐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整合了起来。
长笛不再犹豫,单簧管不再急躁,铜管乐的辉煌和弦乐的柔美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音乐活了过来。
我完全沉浸了进去。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表演,忘记了台下还坐着那么多人。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音乐,和指挥台上那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背影。
他不是在指挥我们,他是在带领我们一起呼吸,一起歌唱。
柴可夫斯基乐谱里那些最细腻、最复杂的情感,被他轻而易举地挖掘了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拉出了有生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段华彩。
音符在飞舞,情感在燃烧。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演奏,而是在和一百多年前的那个伟大的灵魂对话。
赵教授呆立在台下,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两个准备上台拉人的工作人员,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停在了舞台边缘。
观众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的转变给镇住了。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
李叔缓缓放下了手臂。
音乐厅里,是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那掌声不是礼貌性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震惊和感动的。
“Bravo!”
“太棒了!”
观众们站了起来,掌声经久不息。
李叔没有像其他指挥家那样鞠躬致意。他只是转过身,对着我们整个乐队,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把指挥棒轻轻地放在谱架上,转身走下了舞台。
他走过赵教授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穿过侧翼,消失在了后台的阴影里。
他好像只是来加了个班,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下班回家。
当晚,上海音乐厅一个门卫替补指挥,完美演绎柴可夫斯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音乐圈。
第二天,我刚到琴房,就被几个同学围住了。
“林微,昨天那个李叔,到底是什么人啊?”
“是啊,太神了!他是不是哪个退隐的指挥大师?”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每一个细节。他指挥时的眼神,他手臂的线条,他对音乐的理解……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熟悉,是几十年功力的沉淀。
这时,陈凯走了进来。他脸色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低声说:“林微,赵教授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我的心沉了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
赵教授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窗外正对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
我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
“赵教授,您找我。”
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我坐了下来,怀里抱着我的琴盒,像抱着一块盾牌。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那台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林微,”赵教授先开了口,“昨晚的事情,你怎么看?”
这是一个圈套。
我如果说李叔指挥得好,那就是在打他的脸,因为是他把陈凯推上去的。
我如果说李叔是胡闹,那又违背了我的内心,也否定了昨晚那场成功的演出。
我斟酌了一下,说:“昨晚是个意外,但结果是好的。我们顺利完成了演出。”
我避重就轻,只谈结果。
赵教授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结果是好的?我看未必。一个保安,站上了上海音乐厅的指挥台,你觉得传出去,对我们学院的声誉是好事吗?这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明白了。他关心的根本不是音乐,不是演出的成败,而是他的面子,是学院的规矩。
李叔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规矩,挑战了他的权威。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保安。”我忍不住反驳。
“哦?”赵教授挑了挑眉毛,“那他是什么?你调查过了?”
“我没有。”我说,“但从他的指挥来看,他一定有非常深厚的音乐功底。”
“音乐功底?”赵教授冷笑一声,“林微,你还是太年轻。这个世界上,有点‘功底’的人多了去了。但音乐圈,讲的是出身,是师承,是履历。他有吗?他是哪个音乐学院毕业的?师从哪位大师?在哪家知名乐团有过任职经历?”
一连串的追问,让我哑口无言。
是啊,李叔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个身份——音乐厅的门卫。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搅乱了一场规格如此之高的音乐会,这本身就是一场重大的演出事故。”赵教授下了定论,“我已经和校领导汇报过了,也和音乐厅那边沟通过了。那个姓李的保安,已经被辞退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辞退了?
就因为他拯救了一场演出,所以他被辞退了?
“这不公平!”我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发抖。
“公平?”赵教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林微,你是个有才华的学生,在专业上,我很欣赏你。但是,你的思想太单纯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程序正义比结果正义更重要。”
我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提醒你。”赵教授继续说,“接下来,会有媒体来采访。关于昨晚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要有个分寸。学校的统一口径是,指挥大师身体不适,我们启用了备用预案,由我系优秀青年教师临场指导,最终在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演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把李叔的存在,从这件事里彻底抹去。
他想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和他的派系身上。
“至于那个保安……”赵教授顿了顿,“他只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工作人员,在指挥离场时,上台帮忙捡了一下指挥棒,维持了一下秩序。明白吗?”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曾经无比敬重的脸。此刻,我觉得他无比陌生。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问。
赵教授的脸色沉了下来。
“林微,你要想清楚。你马上就要毕业了,你的毕业推荐信,你未来乐团的职位……很多事情,都只在我一念之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看到他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位著名小提琴家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得温文尔雅。
多么讽刺。
一个把“艺术”挂在嘴边的人,做的却是最扼杀艺术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赵教授,我明白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从行政楼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心里乱成一团。
我该怎么办?
是选择妥协,保住自己的前途,然后像赵教授期望的那样,对着媒体说那些编造好的谎言?
还是说出真相,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李叔,去对抗整个系的权威,甚至赌上自己的未来?
我走到音乐厅门口。
大门紧闭,站岗的保安已经换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面孔。
李叔已经不在了。
他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涟漪,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半夜练完琴,下着小雨,我没带伞。
是李叔从门卫室里,递给我一把旧雨伞。
伞柄上,刻着一个“Li”字。
他说:“女孩子,晚回家要注意安全。”
那时候,我只觉得他是个和蔼的保安大叔。
现在想来,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温和与……惋惜?
我沿着音乐厅的外墙走,走到了那个我曾看到他抽烟的走廊窗下。
我鬼使神差地,想去找他。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全名。我只知道,他姓李。
我去了人事处,说想找一位姓李的保安师傅,感谢他上次帮我找到了丢失的琴谱。
人事处的老师查了半天,给了我一个地址。
“李建国,是这个人吗?他今天早上刚办了离职手续。”
我拿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巷子很窄,两边的房子挤得密不透风。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李叔的家。
那是一楼的一个小单间,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
“请进。”
是李叔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推开门,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旧衣柜。
李叔正坐在床边,收拾一个行李箱。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没什么力气。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林微同学?你怎么来了?”
“李叔,”我走进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我来看看您。”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疲惫:“让你看笑话了。一把年纪了,工作也丢了。”
“不是的!”我急忙说,“李叔,昨晚……谢谢您。”
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没忍住。”他说,“看到你们把那么好的曲子拉成那个样子,心里难受。”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蒙着布的箱子。
我看着那个箱子,好奇地问:“李叔,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那个箱子前,掀开了上面的布。
里面是一把大提琴。
琴身是漂亮的红棕色,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很好,擦拭得一尘不染。
“我年轻的时候,是省歌舞剧院的首席大提琴。”李叔轻轻抚摸着琴身,眼神里充满了回忆,“后来……剧院改革,解散了。我也试着去别的乐团,但人家都看文凭,看关系。我一个没上过大学的,谁要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后来,就四处打零工,什么都干过。最后来了音乐学院当保安。想着,虽然自己拉不了琴了,但每天能听听孩子们练琴,闻闻松香的味道,也挺好。”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那是一双本该在指板上跳舞的手,却被生活磨砺得粗糙不堪。
“昨晚,我本来不想上去的。”他说,“我知道,上去了,工作肯定保不住。但听到音乐乱成那样,我这心里啊,就像有猫在抓一样。柴可夫斯基要是还活着,听到自己的心血被这么糟蹋,估计得气活过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没想那么多,就上去了。能完完整整地指挥一次老柴的曲子,也算圆了我一个梦。值了。”
他说“值了”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一种纯粹的,对音乐的热爱。
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赵教授和他那些关于“出身”、“履历”的说辞,是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真正的艺术家,就在我的面前。他穿着保安制服,住着简陋的房间,即将被这个城市遗忘。
而那些西装革履,满口艺术理论的人,却在想方设法地掩盖真相,窃取他的荣光。
凭什么?
“李叔,”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愣住了,看着我:“孩子,你想做什么?别犯傻。胳膊拧不过大腿。赵教授在学院里根基很深,你得罪不起他。”
“我只是想把真相说出来。”我说,“您应该得到您应得的尊重。”
“尊重?”他摇了摇头,“我这个年纪了,不在乎那些虚名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别为了我这么个糟老头子,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的那股劲就越是强烈。
这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坚持了十几年的音乐。
如果连最基本的是非黑白都可以被颠倒,那我们每天在琴房里苦练,追求那一个个完美音符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从李叔家出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我打开手机,找到了之前一个来采访过我们乐队的学姐的电话。她现在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文化媒体做记者。
电话接通了。
“喂,师姐,我是林微。关于昨晚音乐会的事,我想跟你说一些……‘统一口径’之外的东西。”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赵教授真的会动用他的权力,让我无法毕业,让我进不了任何一个乐团。
但我不后悔。
有些事情,比前途更重要。
第二天,一篇名为《一场被“遗忘”的指挥,一个被“安排”的真相》的深度报道,在网络上迅速发酵。
报道详细叙述了音乐会当晚发生的一切,从伊万诺夫大师突然离场,到陈凯指挥的混乱场面,再到门卫李建国临危受命,力挽狂澜。
文章的笔触非常克制,没有煽情的词语,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但字里行间,那种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让所有读者都感到一种无声的震撼。
报道里,引用了我的几段原话。
“……当李叔拿起指挥棒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乐队的灵魂都回来了。那不是技巧,那是一种对音乐融入生命的理解。”
“……我们每天都在追求所谓的‘精英教育’,但我们似乎忘了,音乐的本质,是共通的情感,它不应该有身份和阶层的门槛。”
文章还附上了一张照片,是现场观众用手机拍下的,画面有些模糊。
照片上,穿着保安制服的李叔站在指挥台上,背影挺拔,而台下的赵教授,则是一脸错愕。
这篇文章,像一颗炸弹,在平静的舆论湖面炸开了花。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还在纳闷为什么最后出来谢幕的没有那个指挥,原来真相是这样!”
“太讽刺了,真正的大师在流浪,道貌岸然的教授在殿堂。”
“支持林微同学!敢说真话,需要巨大的勇气!”
“上海音乐学院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舆论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地涌向了学校。
赵教授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慌乱。
“林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对谁有好处?”
“赵教授,”我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而已。”
“事实?什么是事实?”他几乎是在咆哮,“你这是毁了学院的声誉!毁了你自己的前途!”
“如果一个学院的声誉,需要靠谎言来维持,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声誉。”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几天,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越来越多当晚在场的观众站出来发声,证实了报道的真实性。甚至乐队里的一些同学,也开始匿名接受采访,讲述了赵教授平时是如何打压普通学生,扶植自己亲信的。
事情越闹越大,连市里的教育部门都介入了调查。
学校的BBS上,关于这件事的帖子盖起了几千层的高楼。
有人骂我,说我为了出名,不惜踩着学院上位。
但更多的人,在支持我。
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要求学校恢复李建国先生的名誉,并调查赵孟华教授在招生和资源分配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琴房里。
我没有去看网上的那些评论,也没有去理会那些打到我手机上来的陌生电话。
我只是练琴。
一遍又一遍地拉着柴可夫斯key的协奏曲。
琴声能让我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我只知道,我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一周后,学校公布了调查结果。
赵孟华教授,因“在处理重大演出事故中存在严重失职和弄虚作假行为”,被免去系主任职务,并记大过处分。
陈凯也受到了通报批评。
而关于李建国先生,学校的公告是这样写的:
“经查,我校后勤服务人员李建国先生,原系国内一流乐团的专业演奏家,在日前的音乐会中,其临场表现展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和职业素养。校方为未能及时发现并重视这样的人才而深感歉意。经校务委员会研究决定,特聘请李建国先生为我校管弦乐系客座指导教师。”
公告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份诚挚的道歉信,向李建国先生,也向所有关注此事的公众道歉。
我看到这份公告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立刻给李叔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孩子,谢谢你。”
“李叔,这是您应得的。”我说。
“我……”他顿了很久,才说,“我明天就回学校。我想去看看我的新办公室。”
第二天,李叔回到了学校。
他没有穿保安制服,而是穿了一身干净的旧西装。虽然不名贵,但很得体。
校长和新上任的系主任亲自在校门口迎接他。
很多学生都自发地跑出来,围在路两旁,用掌声欢迎他。
李叔有些不适应,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笑了。
阳光下,他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醒目。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对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们什么都没说,但我们都懂了对方。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李叔成了我们系的“李老师”。
他不上大课,也不带学生。他的办公室,就在排练厅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他每天就坐在那里,门开着。我们排练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着。
谁在哪个音准上出了问题,谁在哪个乐句的处理上不够细腻,他都能听出来。
我们休息的时候,常常会围到他办公室里。
他会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在乐团里的故事,讲他对音乐的理解。
他的话不多,也不讲什么大道理,但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的问题。
“音乐不是炫技,是说话。”
“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你的琴声就是什么样的。”
“不要用耳朵去拉琴,要用身体去感受。”
这些话,比任何教科书上的理论,都更让我们受益。
我们乐队的水平,在李叔的指导下,肉眼可见地提高了。我们的演奏里,开始有了以前没有的东西——灵魂。
而我,也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走在路上,总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有赞扬,也有非议。
我不在乎。
我只是更专注地练琴。
毕业音乐会,我依然是首席。
我们演奏的曲目,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指挥,是李建国老师。
他站在指挥台上,穿着得体的燕尾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举起指挥棒,整个音乐厅瞬间安静。
“当!当!当!当——”
那四个著名的音符,敲响了。
那是命运在敲门。
也是一个新的时代,在敲门。
我看着李叔坚定的背影,看着身边全神贯注的同伴,我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我知道,我的音乐之路,才刚刚开始。
这条路或许会很长,会很坎坷。
但只要心中有光,就不怕路黑。
音乐会结束后,我收到了好几个国内顶级乐团的邀请。
最终,我选择留在了上海,加入了市立交响乐团。
而李叔,拒绝了学校的正式聘用。
他说,他还是更喜欢自由一点。
他用学校给他的补偿金,在音乐学院附近,开了一间小小的琴行。
琴行不卖琴,只修琴,和教一些真正喜欢音乐、但家境普通的孩子。
琴行的名字,叫“回响”。
我常常在没有排练的下午,去他的琴行坐坐。
我们会泡上一壶茶,聊聊音乐,聊聊人生。
有一次,我问他:“李叔,你后悔过吗?如果当初没有被剧院解散,你现在肯定已经是著名的大提琴家了。”
他笑了笑,摇摇头。
“没什么好后悔的。”他说,“人生就像一首交响乐,有高潮,也有低谷。有华丽的独奏,也有沉默的休止符。每一个部分,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他指了指窗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一个正在认真练琴的小女孩身上。
她的琴很旧,姿势也不标准。
但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
“你看,”李叔说,“只要音乐还在,希望就一直在。”
我看着那个小女孩,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我笑了。
是啊,只要琴弦还在振动,我们的故事,就永远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