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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我陪女上司回家,突遇大雨,她爽快地说:住我家吧

发布时间:2025-10-12 18:37:25  浏览量:4

那年是1998年,夏天来得特别凶。

空气像是被泡在热水里的毛巾,拧一把,能滴下水来。我开着那辆黑色的老式皇冠,车里的冷气开到最大,出风口吹出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潮气。车窗外面,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柏油马路被太阳烤得软趴趴的,偶尔有车轮碾过去,似乎都能带起一丝黏腻的焦糊味。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她。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着。白色的真丝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点锁骨的弧度。她不年轻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那不是衰老的痕迹,更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故事。她是我们公司的老板,一个在男人堆里杀伐决断,让所有人都得敬畏三分的女人。可这会儿,在闷热的午后,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车厢里,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有点脆弱。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歌,声音不大,像蚊子哼哼。我不敢关,也不敢调大,就让那点若有若无的旋律在空气里飘着,好像这样就能冲淡一点我们之间那种上下级的尴尬。我是她的司机,偶尔也兼职做点助理的杂活。这份工作,是我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才找到的。对于一个从乡下小镇出来,兜里没几个钱,心里却揣着一个巨大城市梦的年轻人来说,能给这样的人物开车,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把收音机关了吧,吵得头疼。”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刚从一个很沉的梦里醒过来。

我赶紧伸手,按下了那个圆形的塑料按钮。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压缩机运转的嗡嗡声,还有轮胎碾过马路的细微摩擦声。这种安静,比刚才的音乐更让人手足无措。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不是因为热,是紧张。

“直接送我回家吧。”她又说。

我“嗯”了一声,没敢多问。按照平时的行程,这个点她应该还在公司,或者在去下一个应酬的路上。她是个工作狂,把公司当家,把家当旅馆。像今天这样,下午三点多就说要回家,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车子拐上高架,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像是有人打翻了墨汁瓶,从天边迅速地漫过来,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风也起来了,吹得路边的广告牌哗啦啦地响,像是在为什么事情鼓掌。一场大雨,眼看着就要来了。

我心里开始有点急。她家住得远,在城郊的一个别墅区。那地方我只去过一次,路不太熟。要是下起大雨,路况肯定不好,万一再堵车,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

果然,我的担心成了现实。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是有无数个小石子在敲玻璃。一开始还是一颗一颗,转眼间就汇成了线,最后变成了一整片白茫茫的水幕。雨刷器开到最快,也只是徒劳地在玻璃上划出两个半圆形的、短暂清晰的扇面,随即又被新的雨水覆盖。

整个世界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吞噬了。前后左右的车都亮起了车灯,在水雾里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喇叭声、雨声、风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混乱的交响乐。车速慢得像蜗牛,高架桥上堵成了一条长龙。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我怕,怕这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抛锚,怕把老板耽误了。我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她,她还是那个姿势,靠着椅背,眼睛看着窗外。窗外的雨那么大,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流淌的水痕和模糊的光影。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别急,慢慢开。”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声音很平静。

她的平静反而让我更紧张了。

我们在高架上堵了快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橙黄色的光透过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倒影。雨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下越大,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天边时不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划开,照亮那些在风雨中摇曳的树木,张牙舞爪的,像鬼影。

好不容易下了高架,往她家的路更加难走。那是一条新修的路,两边都是工地和荒地,路灯隔得很远,光线昏暗。路面积水很深,车轮开过去,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生怕车轮陷进哪个看不见的坑里。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皮革座椅的味道、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有窗外雨水带来的泥土腥气。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陌生的、属于这个不寻常夜晚的独特记忆。

终于,在又一个小时的颠簸之后,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别墅区大门。保安穿着雨衣,打着手电筒,仔细核对了我们的车牌,才升起了栏杆。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里面的路况好了很多,但雨势依然骇人。我把车稳稳地停在她家那栋三层小楼的车库门口。这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带着一个大花园,此刻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我熄了火,车里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车外震耳欲聋的雨声。

“到了。”我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没动,还是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无奈,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雨太大了。”她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是啊,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附和道。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回去。这么大的雨,肯定是打不到车了。公交地铁也早就停了。我住的地方在城市的另一头,一个破旧的“城中村”,离这里有几十公里远。

“你住哪儿?”她问。

我报了那个地名。

她沉默了。我知道,那个地名对她来说,可能比火星还要遥远。

车库的自动门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空荡荡的空间。她那辆红色的跑车不在,估计是送去保养了。

“今天回不去了。”她看着我说,语气很平淡,不是商量,而是结论。“外面路上积水肯定很严重,不安全。今晚就住这儿吧。”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住她家?这怎么行?我是个司机,她是我老板。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公司里那些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

“不不不,陈总,这太麻烦您了。我等雨小一点,想办法回去就行。”我赶紧摆手,话说得语无伦次。

“怎么回去?走回去吗?”她挑了挑眉毛,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别废话了,下车。淋病了算谁的?”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我不敢再反驳,只能解开安全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我们俩撑着一把伞,从车库跑到门口,就这么几步路,我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她拿出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轰鸣的雨声中,这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香薰和旧书本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房子里没有开灯,很暗,像一个沉睡的巨兽的口腔。她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按了一下。

“啪”的一声,玄关的灯亮了。柔和的暖黄色光线,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风雨和寒意。

我站在门口,有些局促,脚下的地毯被我湿漉漉的鞋子踩出了两个水印。我低着头,不敢乱看。

“进来啊,站门口干嘛?”她一边换鞋,一边说。“鞋柜里有新的拖鞋,自己拿。”

我依言换了鞋。那是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崭新,带着包装的折痕。我穿上,有点大,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

她没再管我,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打开客厅的灯。巨大的水晶吊灯亮起,整个客厅瞬间被照得通明。

我这才看清这个房子的样子。很大,非常大。挑高的客厅,旋转的楼梯,巨大的落地窗。装修是欧式的,但并不显得俗气,反而因为一些中式的摆件和字画,透出一种沉静的底蕴。只是,这房子太安静了,也太整洁了,整洁得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沙发上没有一丝褶皱,茶几上的杂志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酒店的样板间。

这房子里,缺少一种叫做“烟火气”的东西。

“随便坐。”她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向了厨房。“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白水就行,谢谢陈总。”我拘谨地坐在沙发的边缘,只敢坐半个屁股。这沙发太软了,一坐下去就陷进去了,让我有种失重的感觉。

很快,她端着一杯热水出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壁上还挂着水汽。

“衣服湿了,先去洗个澡吧。二楼左手边第一间是客房,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浴袍。”她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她,她的衬衫也被雨淋湿了一点,紧贴在肩上,透出里面内衣的轮廓。她的头发也有些湿了,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我窘迫地低下头,脸上发烫。“不……不用了,一会儿就干了。”

“让你去就去。”她又恢复了那种命令的口吻,不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站起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上了二楼。

旋转楼梯是实木的,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画的是一些看不懂的抽象色块。我找到了左手边第一间房,推开门。

客房也很大,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个写字台。布置得很简洁,但每一样东西都看得出价值不菲。浴室更是大得夸张,有一个巨大的浴缸。洗手台上,果然放着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连牙刷的包装都还没拆。

我脱下湿衣服,站在花洒下。热水从头顶淋下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让我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在一个女老板的家里,准备过夜?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那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估计也就到头了。我那个在老家天天盼着我出人头地的妈,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可是,外面的雨声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现实。我被困住了,被一场大雨困在了这个华丽的、却又有些冰冷的房子里。

我匆匆洗完澡,换上了那件宽大的浴袍。浴袍是华夫格的,很厚实,带着一股好闻的、像是阳光晒过的味道。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红,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这个样子,和我平时那个穿着廉价西装、小心翼翼跟在老板身后的司机,判若两人。

我磨磨蹭蹭地走出浴室,回到客房。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是应该待在房间里不出去,还是应该下楼去跟她说一声?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是她的声音。

我赶紧过去开门。她已经换了一身居家的丝质睡衣,深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手里拿着一套男士的睡衣,递给我。

“这个你换上吧,浴袍不方便。”她说。

我接过来,那是一套全新的棉质睡衣,标签都还没剪。

“谢谢陈总。”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还有,别叫我陈总了,听着别扭。”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叫我陈姐吧。”

“……陈姐。”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好像笑了笑,灯光下看不太真切。“我叫了点外卖,一会儿送到了下楼吃。你先休息一下。”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高跟鞋换成了软底的拖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像一只猫。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脏还在狂跳。

我换上那套睡衣,不大不小,刚刚好。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外面依旧是瓢泼大雨,闪电不时地撕裂夜空,花园里的树木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像是在跳着一场绝望的舞蹈。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楼下有门铃声,应该是外卖到了。我犹豫再三,还是打开门,下了楼。

她已经把饭菜摆在了餐厅的桌子上。四菜一汤,很家常的菜式,用精致的白瓷盘装着,冒着热气。

“过来吃吧。”她招呼我。

餐厅里只开了盏小吊灯,光线很柔和。我们俩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我满脑子都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她平时在公司,是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人,所有人都怕她。可今晚的她,却像变了一个人。

“多吃点。”她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

“谢谢陈姐。”我受宠若惊。

“你好像很怕我。”她忽然说。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差点把菜掉在桌子上。“没……没有。”

她看着我,眼神很深,像是能看穿我心里所有的想法。“在公司,我是老板,你是员工,有规矩。但在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埋头吃饭。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我抢着要去帮忙,被她一句“你坐着”给顶了回去。我只能尴尬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她洗碗的动作很熟练,不像是一个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水流声哗哗地响着,和外面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我坐在客厅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角的一架钢琴吸引了。那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盖着,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在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房子里,这架蒙尘的钢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它好像被遗忘了,被遗忘在这个华丽的角落里,很久很久了。

她从厨房出来,看到我正盯着那架钢琴。

“想听吗?”她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我不会。”

她没说话,径直走了过去,掀开了琴盖。她没有坐下,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黑白琴键上拂过,没有发出声音。她的手指很长,很白,保养得很好,但指尖似乎有些颤抖。

“很久没人弹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一些,但雷声依旧。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她的侧脸。我看到,她的眼角,好像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好像触摸到了她坚硬外壳下,那颗柔软的、隐藏着秘密的心。

“你……会弹吗?”我鼓起勇气,小声问。

她转过头,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说:“时间不早了,你上去休息吧。明天雨停了,你再开车回去。”

我“哦”了一声,站起来,准备上楼。

“等等。”她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走到客厅的酒柜前,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陪我喝一杯吧。”她说。

我无法拒绝。

我们又回到了餐桌前。深红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给我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不太会喝酒。”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就喝一点。”她端起酒杯,对我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先抿了一口。

酒很醇,带着一点涩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立刻升起一股暖意。

“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回来?”我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她晃着酒杯,看着杯中旋转的红色液体,没有马上回答。外面的雨又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她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我没有追问。我知道,这个“人”,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也是他的忌日。”她又补充了一句,然后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平时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女人,此刻脸上露出的那种无法掩饰的悲伤。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今天会这么反常,为什么她会把我留下来。

她只是……太孤独了。

她需要一个人,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我,一个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的、身份卑微的司机,恰好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闯进了她的世界,成了一个最安全的听众。

“他很喜欢下雨天。”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眼睛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很遥远,像是在透过这场大雨,看着另一个时空。“他说,雨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他喜欢在下雨天弹钢琴。”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架蒙尘的钢琴上。

“那架钢琴,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钢琴家。他们相识于大学,是彼此的初恋。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什么“陈总”,只是一个爱穿白裙子、喜欢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普通女孩。而他,是音乐学院的风云人物,手指能在琴键上跳舞,能弹出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

他们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在小小的琴房里依偎,在下雨天共撑一把伞。他会为她写歌,她会为他抄谱。他们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走下去,直到白头。

可是,现实总是比童话残酷。毕业后,她进了父亲的公司,从底层做起,一步步展露出惊人的商业天赋。而他,却在追求音乐梦想的道路上,处处碰壁。他清高,不愿为了迎合市场而改变自己的音乐风格。他的才华,在那个喧嚣的年代,无人问津。

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她穿着昂贵的职业套装,出入高级写字楼,谈着几百万的生意。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为了下一个月的房租发愁。

争吵,开始变得频繁。她希望他能现实一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指责她变得世俗,不懂他的艺术。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也太好强了。”她苦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我以为我是在为他好,为我们的未来好。我用我的方式,去规划他的人生。我甚至动用关系,给他安排了一份在音乐培训机构当老师的工作。我觉得,那份工作体面又稳定,总比他吃了上顿没下顿要好。”

“他去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他把那份工作的合同,当着我的面,撕得粉碎。他说,我侮辱了他的梦想。那是我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他说,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然后,他摔门而去。”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过几天就会回来找我。我等啊等,等了一个星期,一个月……他都没有再出现。我去找他,他已经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后来,我父亲的公司遇到了危机,我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客户,喝不完的酒。我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

“直到两年后,我才从一个大学同学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眼神却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悲伤。

“他……他出事了。”

“他离开我之后,去了一个很远的小城市,在一个酒吧里弹琴。那天晚上,也是一个像今天这样大的雨夜。酒吧里有客人喝醉了闹事,打了起来。他为了保护一个女服务员,被……被一个喝醉的酒鬼,用酒瓶砸中了后脑。”

“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呼吸,瞬间凝滞了。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沉重的悲剧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生日,就是他去世的那一天。”她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外面的雷声,又一次响起,像一声沉闷的叹息。

“我接到消息,连夜赶了过去。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他的手上,还有弹钢琴留下的薄茧。我那个同学告诉我,他去世前,还在跟人说,他要攒够了钱,就去维也纳,去金色大厅。他说,他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他的音乐。”

“他的遗物里,有一张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还有一封没有寄出的信,是写给我的。”

“信上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那么冲动。他说他一直在努力,想证明给我看,他可以靠音乐养活自己,养活我们。他说,等他攒够了十万块钱,就回来找我,给我一个家。”

“信的最后,他说,他给我写了一首曲子,叫《雨中的风信子》。他说,那是他这辈子写得最好的一首曲子。可是,曲谱……找不到了。”

她终于没能忍住,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进了酒杯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这栋房子,是我后来买的。因为他说过,他喜欢带花园的房子,可以在里面种满风信子。这架钢琴,是我托了很多人,才从国外买回来的,和他当年送我的那一架,一模一样。我把它们都放在这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他弹琴了。我也……再也找不到那首《雨中的风信子》了。”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我坐在她对面,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坚强、永远冷静的女强人,心里竟然埋藏着这样一段深刻而悲伤的往事。

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我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呢?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

我能做的,只有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停了。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不好意思,失态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对我勉强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我说。

“这些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脆弱的信任。“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是我的荣幸。”我由衷地说。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她给我讲了很多她和他过去的故事,那些甜蜜的、争吵的、充满遗憾的细节。而我,也给她讲了我老家的事,讲了我那个一心想让我出人头地的母亲,讲了我那个小小的、却很遥远的梦想。

我们就像两个在黑暗中航行的旅人,偶然相遇,然后点亮了自己手里的灯,照亮了彼此一小段的路。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天亮了。”她说。

“是啊。”我说。

我们俩都一夜没睡,但谁也不觉得困。

“我去给你做点早餐吧。”她站起来,走向厨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她好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盔甲,变得轻松了一些。

早餐很简单,是白粥和小菜。我们俩安静地吃着,就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吃完早餐,我开车送她去公司。雨后的城市,空气格外清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像是被重新洗过一样。

到了公司楼下,我像往常一样,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她下车后,没有马上走。她回头看着我,说:“昨天晚上的事,谢谢你。”

“不客气,陈姐。”我说。

“以后,好好干。”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走进了那栋高耸的写字楼。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我知道,从今天起,她又会变回那个杀伐决断的“陈总”。但我也知道,在她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怎样柔软的心。

而我,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件事之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对我,不再仅仅是上司对下属,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和信任。她开始把一些更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做,而不仅仅是开车。她会教我怎么写方案,怎么跟客户谈判,怎么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像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她教给我的所有知识。我拼命地工作,加班加点,毫无怨言。因为我知道,这是她给我的机会,我不能辜负她。

我也知道了,她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工作。她是在完成两个人的梦想。她要把公司做得更大,更强,强到足以守护她心里那个永远的少年,和他未完成的音乐梦。

几年后,我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她的提携,从一个司机,做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了体面的收入,我把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在这个城市里,真正地扎下了根。

而她,也把公司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成了行业里的传奇。只是,她一直没有再结婚,也再没有过任何感情生活。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工作。

那栋在城郊的别墅,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但那个夜晚,那场大雨,那架蒙尘的钢琴,和那个悲伤的故事,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里。它让我明白,每一个人,无论他(她)看起来多么强大,内心深处,都有一块不可触碰的柔软之地。它也让我明白,生命中有太多的遗憾和错过,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带着那些美好的、或悲伤的回忆,继续前行。

又过了很多年,我已经离开了那家公司,自己创业,有了自己的一番小事业。我和她,也渐渐断了联系。只是偶尔,我还会从一些财经新闻上,看到她的消息。她老了,头发白了,但眼神依旧犀利。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她说,她是陈总的助理。她说,陈总病了,很严重。她想见我。

我放下电话,立刻驱车赶往医院。

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我见到了她。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此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彩。

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一点。

我走到床边,蹲下身子,握住她冰冷的手。

“你来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来了,陈姐。”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钥匙,颤巍巍地递给我。

“这是……我家的钥匙。”她说,“我……快不行了。那栋房子,还有里面的东西,都……都留给你了。”

“不,陈姐,您会好起来的。”我哽咽着说。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累了……想去找他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我只有一个……请求。帮我……找到那首《雨中的风信子》。我想……听着它走。”

我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去世后,我拿着那把钥匙,时隔多年,再一次打开了那栋别墅的门。

房子里的一切,都和那个雨夜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很久没人住,空气中多了一股尘埃的味道。

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依旧静静地立在墙角,上面的灰尘,更厚了。

我按照她的遗嘱,处理了她的后事。然后,我开始着手寻找那首遗失的曲谱。

我找遍了整个房子,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柜子、书架,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我又通过各种关系,联系了她和他所有的大学同学、朋友,也没有人知道那首曲子的下落。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几乎要放弃了。

那天,又是一个下雨天。我坐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充满了无力和沮D丧。

我走到那架钢琴前,掀开了琴盖。我伸出手,学着她当年的样子,在布满灰尘的琴键上,轻轻地按了下去。

一个不成调的音符,突兀地响起。

我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曲谱,会不会……就在这架钢琴里?

我找来了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钢琴的外壳。

里面,除了复杂的琴弦和击弦机,什么都没有。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准备把钢琴重新装好。就在这时,我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钢琴内部的一块木板。那块木板,似乎有些松动。

我心里一动,用力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那块木板,竟然弹开了,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我的手,颤抖着,拿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写字。我打开它,从里面,倒出了一叠同样泛黄的稿纸。

稿纸上,是用钢笔画的五线谱,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像精灵一样。

在稿纸的第一页,写着三个字——

《雨中的风信子》。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给我最爱的你。愿你的世界,永远有音乐和阳光。”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我抱着那份沉甸甸的曲谱,坐在钢琴前,泪流满面。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为这迟到了二十年的重逢,奏响的背景音乐。

我不会弹钢琴。但我知道,我必须让这首曲子,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响起。

我花重金,请来了国内最顶尖的钢琴家。我把那份曲谱,交给了他。

钢琴家看着曲谱,眼睛里流露出惊艳和赞叹。他说,这是一首天才之作,充满了深情和力量。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包下了一个小型的音乐厅。音乐厅里,只有我一个听众。

钢琴家坐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手指放在了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颤。

那是一段温柔而舒缓的旋律,像是在下着小雨的午后,一个爱人在耳边的低语。旋律渐渐变得激昂,像是风雨交加的夜晚,两个人激烈的争吵和碰撞。然后,又转为低沉和悲伤,像是无尽的思念和悔恨。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段宁静而悠远的旋律,像是雨过天晴后,天边出现的那一道彩虹,充满了希望和释然。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和一个抱着吉他的少年,在雨中奔跑,在阳光下微笑。我仿佛听到了,他们在琴房里的低语,在林荫道上的欢笑。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我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动。脸上,早已是泪水纵横。

陈姐,你听到了吗?

这就是他为你写的歌。这就是你们的爱情。

后来,我成立了一个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音乐基金,专门用来资助那些有才华、却很贫穷的年轻音乐人。我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第二个他,因为现实而埋没了才华。

那首《雨中的风信子》,也被我制作成了单曲,发行了出去。它没有经过任何商业宣传,却在网络上,悄然走红。很多人都说,他们在这首曲子里,听到了自己的故事,听到了爱情的甜蜜、争吵、遗憾和释然。

那栋别墅,我没有卖掉,也没有住进去。我只是定期去打扫,让它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每年的那一天,我都会在那个房间里,为她,也为他,点上一支蜡烛,然后用音响,单曲循环那首《雨中的风信子》。

我会坐在那架黑色的钢琴前,想象着,在另一个世界,他正为她弹奏着这首曲子。而她,就靠在他的身边,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窗外,或许下着雨,或许阳光明媚。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心里有爱,每一个瞬间,都是永恒。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是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从一个精力充沛的青年,步入了中年。我的事业很成功,家庭也很美满。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女儿从小就对音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她五岁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架钢琴。不是那栋别墅里的那一架,而是一架崭新的、白色的钢琴。

我给她请了最好的老师,她也学得很快。有时候,我下班回家,会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弹着一些简单的曲子。那琴声,稚嫩,却充满了生命力。

我常常会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然后,就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那个叫陈姐的女人,和她那段尘封的往事。

我会想,如果当年,他们没有错过,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在家里弹着钢琴?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女儿渐渐长大,琴也弹得越来越好。她最喜欢弹的曲子,就是那首《雨中的风信子》。她说,这首曲子,让她觉得很温暖,又有点想哭。

我没有告诉她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我想,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她经历了爱情,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她或许自己就能听懂了。

去年,女儿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主修钢琴。她要去北京上学了。

临走前的一天晚上,她把我拉到钢琴前。

“爸,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她说。

她弹的,依然是那首《雨中的风信子》。

在熟悉的旋律中,我看着女儿的侧脸,灯光下,她的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跳跃,神情专注而投入。

我忽然觉得,她的样子,和我脑海中,那个素未谋面的、才华横溢的钢琴家,重叠在了一起。

我仿佛看到了一种生命的延续。

那个年轻人的音乐梦想,虽然在他自己身上戛然而止,却以另一种方式,在我的女儿身上,得到了传承。

或许,这就是生命最好的安排。

一曲终了,女儿回头看着我,笑着问:“爸,怎么样?”

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眼眶有些湿润。

“弹得真好。”我说,“爸爸为你骄傲。”

女儿走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家,又是一个下雨天。我鬼使神差地,开着车,去了城郊的那栋别墅。

我用那把已经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门。

房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只是,空气中的尘埃味,更重了。

我走到那架黑色的钢琴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我坐下来,学着女儿的样子,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我当然不会弹。我只是想,离那个故事,再近一点。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那雨声,和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的雨声,一模一样。

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

我又变回了那个从乡下来的、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年轻司机。

而她,就坐在我对面,端着一杯红酒,眼神悲伤地,给我讲着那个关于爱与错过的故事。

我知道,那个夜晚,那场大雨,已经永远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也塑造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它让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钱和地位,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梦想,比如,爱情,比如,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和那些永远温暖的记忆。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烟雨蒙蒙的世界。

我想,我该回去了。

我还有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的责任。

我轻轻地关上门,把那段往事,连同那架钢琴,那个空荡荡的房子,一起锁在了身后。

我知道,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但是,那个故事,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还有那首《雨中的风信子》,它会一直,一直地,在这个世界上,流传下去。

车子驶出别墅区,我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

电台里,正好在放一首歌。

是很多年前的老歌了,歌词里唱着: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我笑了笑,关掉了收音机。

是啊,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但是,有些爱,却可以穿越时空,永远存在。

就像那首,在雨中,悄然绽放的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