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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的相守

发布时间:2025-10-27 17:10:00  浏览量:1

朱逸洋把最后一个文件柜腾空时,夕阳正从镇政府办公楼的木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极了他五十四年人生里那些抓不住的细碎时光。最底层抽屉里,一个红布包裹的物件硌了他的手,打开一看,是对泛着哑光的银镯子,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却还能看出当年苗银锻造的精致纹路——那是1999年,他给云慕容的聘礼。

走廊里传来同事的道别声,朱逸洋慌忙把银镯子塞进外套内袋,像藏起一段不愿示人的心事。他是枫香镇政府最“资深”的科员,从1996年中专毕业分配到这里,干了二十九年,直到退休前才熬上三级主任科员。有人说他老实,有人说他胆小怕事,只有朱逸洋自己知道,他只是怕出错,怕给人添麻烦,更怕那些争来斗去的场面。就像此刻,他连退休聚餐都找借口推了,只想早点回那个有云慕容的家——哪怕回去后,大概率又是冷锅冷灶和敲击键盘的“哒哒”声。

出了政府大门,青石板街被夕阳晒得发烫。镇东头的鼓楼巍然矗立,几个老人坐在鼓楼下弹着侗族琵琶,歌声混着山间的晚风飘过来,带着腌鱼和糯米饭的香气。朱逸洋放慢脚步,视线落在鼓楼旁那家紧闭的铺面,玻璃门上还残留着模糊的“慕容摄影”字样——那是云慕容唯一一次创业,只撑了一年就倒闭了。

1999年的“三月三”歌会,朱逸洋就是在这鼓楼前第一次见到云慕容。她穿着靛蓝的侗族盛装,银饰在阳光下闪着光,站在歌队里领唱,声音像山涧的泉水般清亮。作为政府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朱逸洋,手里的扩音器都忘了打开,直勾勾地看着她。后来经寨老介绍才知道,这个叫云慕容的侗族姑娘,是寨里唱歌最好听的,就是初中毕业没工作,在家跟着母亲学蜡染。

朱逸洋的心思瞒不住母亲,老人家托人去说亲。云慕容的父母没意见——镇政府的“铁饭碗”在当年的枫香镇可是香饽饽。云慕容起初不置可否,直到朱逸洋拿出攒了三年工资买的银镯子,那对镯子錾着侗族传统的鱼纹图案,是他特意去县城银匠铺定制的。“以后我每月工资都交给你管。”朱逸洋说得认真,云慕容看着他涨红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婚礼办得很热闹,按侗族习俗摆了合拢宴,各家各户都端来拿手菜,长桌在鼓楼前拼了几十米。云慕容穿着朱逸洋买的新嫁衣,头上的银冠叮当作响,给宾客敬拦门酒时,特意多给朱逸洋倒了半杯。那天朱逸洋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发现云慕容正拿着银镯子在灯下看,见他醒了,红着脸说:“以后我给你绣个装镯子的锦盒。”

婚后的日子起初是甜的。朱逸洋住的政府宿舍虽小,却被云慕容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台上摆着她种的太阳花,墙上挂着她绣的侗锦。朱逸洋每天骑车上下班,路过镇口的米粉店,总会给云慕容带一碗加辣的牛肉粉。云慕容则在家绣蜡染,攒够一定数量就托去县城的同乡卖掉,换些零用钱买化妆品。那时镇上的女人大多素面朝天,只有云慕容每天都涂着淡淡的口红,走在青石板街上,回头率总是很高。

裂痕是2001年开始出现的。云慕容的闺蜜从广东打工回来,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跟鞋,手腕上戴着金灿灿的手链,说起深圳的高楼和夜市,眼睛里闪着光。“慕容,你这么好看,在山里绣蜡染太可惜了,跟我去广东,一个月挣的比你一年都多。”闺蜜的话像颗石子,在云慕容心里激起了涟漪。

那晚云慕容跟朱逸洋商量去广东打工,朱逸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山里多安稳,外面坏人多,再说我马上要当爸爸了,你走了家里怎么办?”云慕容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安稳能当饭吃?你看看人家戴的金手链,再看看我手上的银镯子,都快磨白了!”两人吵到半夜,朱逸洋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身边气鼓鼓的妻子,终究还是软了心。可他没想到,这一去,曾经那个会给他绣袖口的姑娘,渐渐变了。

云慕容在广东电子厂的三年,是朱逸洋最煎熬的日子。他既要应付镇里的琐事,又要照顾刚出生的儿子晓峰,每天下班回家,抱着哭闹的孩子煮泡面是常事。云慕容寄回来的钱越来越少,电话里说的都是“同事买了新手机”“厂长开的车要几十万”。有次朱逸洋跟她商量给晓峰买奶粉,云慕容不耐烦地说:“买最便宜的就行,我攒钱买金项链呢。”那一刻,朱逸洋握着电话的手,凉得像山里的泉水。

2005年云慕容返乡时,朱逸洋在镇口接她,差点没认出来。她烫着卷发,涂着浓妆,穿的裙子短得露出膝盖,手里拎着的行李箱上印着他不认识的英文logo。那天晚上,云慕容把一抽屉首饰倒在桌上,金项链、金戒指闪得刺眼,却没给晓峰带一颗糖果。朱逸洋看着她兴奋地试戴首饰,终于忍不住问:“你还记得晓峰长什么样吗?”云慕容的脸一下沉了,两人又大吵一架。

云慕容不愿再做家庭主妇,说要开一家摄影店。朱逸洋虽不赞同,却还是厚着脸皮找镇里的同事帮忙办了营业执照,甚至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钱拿了出来。“慕容摄影店”开张那天,鼓楼旁的铺面挂着鲜红的招牌,云慕容穿着新买的旗袍,笑得像当年歌会上一样灿烂。可她不懂经营,只会给顾客拍死板的证件照,游客要拍民族风写真,她连蜡染背景都不会布置。不到一年,摄影店就关了门,亏光了所有积蓄。朱逸洋没敢骂她,只是默默去镇里的木工铺,把那些摄影器材劈成了烧火棍。

2008年,经熟人介绍,云慕容成了镇供电所的合同工收费员。这份工作虽不算体面,却让她重新找到了攀比的对象。每天上班前,她都要在镜子前折腾半小时,涂眼影、画眉毛,把收费员的蓝色工装熨得笔挺。同事买了新款包包,她就缠着朱逸洋要买;别人戴了玉手镯,她就抱怨自己的银镯子老气。朱逸洋每次都劝她“省钱给晓峰读书”,换来的总是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跟着你就没享过福”。

朱逸洋不是没想过晋升。2010年镇里有个副镇长的空缺,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资历够,只要牵头完成退耕还林的项目就能上。可项目要涉及几个村寨的土地调整,朱逸洋一想到要跟寨老们扯皮,还要承担项目失败的风险,就打了退堂鼓。他找借口说自己“能力不足”,把机会让给了别人。云慕容知道后,在饭桌上把碗摔在地上:“朱逸洋,你真是个窝窝头

!我这辈子算是瞎了眼!”那天晚上,朱逸洋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睡,这一睡,就是七年。

2012年镇上开了第一家网咖,云慕容像找到了新大陆。每天下班,她都直奔网咖,在虚拟世界里跟人结“夫妻”,花重金买游戏装备。有次朱逸洋半夜发烧,想让她给倒杯热水,喊了半天没人应,走到网咖一看,她正戴着耳机跟人“打boss”,屏幕上的“老公”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晓峰上高中那几年,正是叛逆期,看着父母天天冷战,成绩一落千丈。有次开家长会,班主任跟朱逸洋说“孩子上课总走神”,他回家想跟云慕容商量,却发现她把晓峰的课本撕了,就因为晓峰拔了她的网线。

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发生在2017年。那天朱逸洋终于熬上了三级主任科员,他特意买了云慕容爱吃的酸汤鱼,想跟她庆祝。可刚进门,就看见云慕容举着手机欢呼,说自己抽中了游戏限量皮肤。朱逸洋问她晓峰的学费准备好了没,云慕容的笑容一下僵了:“学费?我买皮肤花光了。”朱逸洋手里的酸汤鱼“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汤汁溅到了云慕容新买的裙子上。“朱逸洋你疯了!”“我疯了?云慕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日子没法过了!”那天晚上,晓峰摔门而去,在网吧待了三天三夜,回来后只跟他们说:“你们离婚吧,我不怪你们。”

从那以后,家里彻底安静了。朱逸洋每天早出晚归,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云慕容依旧沉迷网游,只是不再跟他吵架,两人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晓峰考上贵阳的大学后,家里更冷清了,只有鼓楼的歌声偶尔会飘进空荡荡的屋子。

朱逸洋回到家时,云慕容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里放着侗族大歌的节目。这是她腰椎间盘突出住院后养成的习惯,医生说不能长时间久坐玩游戏,她就跟着邻居学织毛衣。“回来了?”云慕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给了他一双拖鞋,“锅里温着糯米饭,还有你爱吃的腌鱼。”朱逸洋愣了愣,这是二十多年来,云慕容第一次在他退休这天,给他留了热饭。

吃饭时,云慕容突然说:“晓峰打电话来,让我们下个月去贵阳住几天。”朱逸洋“嗯”了一声,夹了一块腌鱼给她。“当年你送我的银镯子,我还戴着。”云慕容撸起袖子,手腕上那对旧镯子果然还在,只是比当年粗了一圈,“就是有点松了,总往下滑。”朱逸洋放下筷子,摸了摸内袋里的镯子,喉咙有些发紧:“明天我陪你去县城银匠铺,让老杨给紧一紧,再打个新花纹。”云慕容的眼睛亮了亮,没说话,却给朱逸洋添了一碗糯米饭。

去贵阳的那半个月,是两人这些年最和睦的日子。晓峰住的小区里,邻居都认识朱逸洋——他帮张大妈修过水管,给李大爷代取过快递,还在社区活动上弹了侗族琵琶。云慕容没了同事可以攀比,也没了网咖可以去,每天跟着朱逸洋去菜市场买菜,听他跟摊主用侗语砍价。有天晚上,晓峰请他们吃火锅,借着酒劲说:“爸,妈,我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你们带我校梯田捉鱼,那时候你们还会一起笑。”朱逸洋看着晓峰泛红的眼睛,又看了看身边低头喝汤的云慕容,突然发现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回到枫香镇的第二天,就下了暴雨。半夜,云慕容的手机响了,是供电所的紧急通知,说镇西的线路被山洪冲断了,让收费员去现场登记受损情况。“我跟你一起去。”朱逸洋抓起雨衣和手电筒,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了门。山路泥泞湿滑,云慕容走得踉踉跄跄,朱逸洋一直扶着她的胳膊。走到半山腰时,云慕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朱逸洋紧紧抱住她,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柱在梯田里晃了晃,照亮了满田的稻穗。“小心点。”朱逸洋的声音有些发抖,“当年你去广东,我就是在这里送你的,也是这么大的雨。”云慕容靠在他怀里,没说话,只是悄悄抓紧了他的衣服。

线路修好那天,镇里恢复了供电。晚上,鼓楼前燃起了篝火,老人们弹着琵琶,年轻人唱着大歌。朱逸洋拉着云慕容的手,坐在篝火旁。有个穿侗族盛装的小姑娘走过来,给他们递了两杯米酒。“尝尝,我奶奶酿的。”小姑娘笑着说。朱逸洋接过酒杯,跟云慕容碰了碰,米酒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带着暖意。“当年结婚时,你就是这么给我敬的酒。”云慕容轻声说,火光映在她脸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朱逸洋退休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每天早上,他会陪云慕容去镇里的菜市场买菜,云慕容会问他“今天想吃酸汤还是腊肉”;下午,他们会去鼓楼旁的石凳上坐着,听老人们聊天,看游客拍照。云慕容偶尔还是会玩游戏,但不再熬夜,也会给朱逸洋泡一杯热茶;朱逸洋也学会了夸人,看到云慕容穿新织的毛衣,会说“这件好看,比年轻时穿的盛装还美”。

春节时,晓峰带着女朋友回来了。进门时,正看见朱逸洋和云慕容在厨房里做饭。朱逸洋系着围裙,给云慕容递酱油;云慕容拿着锅铲,给朱逸洋擦汗。窗外,青石板街上挂起了红灯笼,鼓楼的歌声混着鞭炮声飘进来,满屋子都是糯米饭和腌鱼的香气。晓峰的女朋友拿出相机,按下了快门。照片里,两个鬓角斑白的人站在灶台前,笑容有些笨拙,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大年初三的合拢宴上,朱逸洋给云慕容重新戴上了紧过的银镯子。阳光透过鼓楼的花窗照进来,镯子上的鱼纹闪着光,像极了他们这二十多年的婚姻——有过磨损,有过裂痕,却终究在岁月里,磨出了最契合的模样。云慕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明年,我们也开个小铺子吧,卖我织的毛衣,还有你的琵琶。”朱逸洋笑着点头,给她夹了一块腌鱼。

山风从鼓楼的窗缝里吹进来,带着梯田的稻香。远处的吊脚楼升起了炊烟,侗族大歌的旋律在群山间回荡,悠长而温暖。朱逸洋知道,他和云慕容的日子,永远不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完美,却会在这大山深处,守着烟火,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