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岁独居男士去相亲,提出同居,37岁女士: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发布时间:2025-10-28 21:31:46 浏览量:1
那天的太阳,有点假。
就是那种,看着明晃晃的,却没有一点热乎气儿,像个上了年纪的演员,光会摆架势,力气早没了。
我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面前一杯白开水,水里飘着一片干巴巴的柠檬,像艘沉了底的小船。
桌子对面的女人叫小蒋,37岁。
这是媒人老张的原话,特意把“37岁”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好像是在提醒我,这岁数,搁在她们女人里,已经算是“处理品”了。
我63,是个鳏夫。
老伴走了三年,家里安静得像一口蒙了布的老井,丢块石头下去,都听不见响。
儿子说,爸,你得找个伴儿。
我说,找什么伴儿,你妈就是我的伴儿,这辈子都是。
儿子叹气,说,爸,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可我的过去,就是我这辈子活过的全部证明啊。
小蒋很瘦,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领口有点松了,露出一点锁骨,像冬天里光秃秃的树枝。
她不怎么说话,就低着头,用一根小勺子,慢慢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那咖啡的颜色,深得像中药。
我看着她搅,一圈,又一圈,搅得我心里也跟着发慌。
这沉默,像一堵墙,把我俩隔在两边。
老张说,小蒋人老实,本分,就是命不太好,早年……
后面的话,他没说,我也没问。
谁的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过是些缝缝补补的烂棉袄,外面看着还行,里子早就不成样了。
我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那个……小蒋啊。”
她抬起头,眼睛很亮,亮得有点空,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石子。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我搓着手,手心里的汗把桌子都濡湿了一小块。
“我就是想,搭个伙,过日子。”
“一个人,太冷清了。”
她没说话,还是看着我,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个相亲对象,倒像是在看一件旧家具,琢磨着,这东西还能不能用,该摆在哪个犄角旮旯。
我心里一横,把早就想好的话,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你要是觉得行,咱们……可以试试。”
“试婚。”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老掉牙的话。
我看见小蒋搅咖啡的勺子,停了。
空气好像也跟着凝固了,我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在胸口上,又闷又疼。
我以为她会站起来,骂我一句“老不正经”,然后转身就走。
可她没有。
她把勺子轻轻地放在杯子旁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蒲公英。
“可以。”
我愣住了。
“但是,”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一个要求。”
那一刻,窗外的假太阳,好像终于透进来一点点热气,照在我那颗早就凉透了的心上。
小蒋搬进来的那天,是个阴天。
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
她的行李不多,一个半旧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的,看着挺沉。
我住的是老房子,我爸妈留下来的,我和老伴儿在这儿住了一辈子。
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沾着她的味儿。
门口那张换鞋的矮凳,是她嫌我弯腰费劲,特意买的。
客厅墙上挂着的十字绣,是她眼睛花了以后,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家和万事兴》。
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兰花,是她最喜欢的,她走了,我也就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了。
小蒋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我给她找了双新拖鞋,说:“随便坐。”
她换了鞋,把行李箱放在墙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布包放在了茶几上。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然后,又是沉默。
这屋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更空了。
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空得理所当然。现在多了个人,那份空,反而被衬得更大了。
晚上,我做了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鸡蛋,清炒豆苗,红烧排骨,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这都是老伴儿爱吃的。
我做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小蒋吃得很慢,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说:“多吃点,你太瘦了。”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像水面上的一点涟漪,很快就散了。
“叔,您手艺真好。”
我愣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人夸过我做饭好吃了。
儿子一家,总是在外面吃,嫌我做的菜油大,不健康。
吃完饭,她主动要洗碗。
我没让,我说:“你是客。”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把碗筷一个个洗干净,擦干,放进橱柜里。
那眼神,还是像在看一件旧家具。
晚上,她睡在次卧。
那是我儿子的房间,他结婚后就没回来住过。
我把里面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换了新的床单被套。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也不知道她躺在那张陌生的床上,在想些什么。
这算什么呢?
一场交易吗?
我给她一个住的地方,她陪我这个孤老头子说说话,解解闷。
可是,我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做早饭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起来了。
她正在擦桌子,很仔细,桌子的每一个角都擦到了。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头发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松松地扎着。
那一瞬间,我有点恍惚。
好像,时光倒流了三十年。
那时候,老伴儿也喜欢穿着白T恤,扎着马尾,在清晨的阳光里,哼着歌,擦拭着这个家。
“叔,您醒了。”她看到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嗯。”我点点头,走进厨房。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
像一台老旧的钟,走得不快,但也不停。
我们很少说话,但好像又形成了一种默契。
我早上起来做饭,她就负责打扫卫生。
我出门买菜,她就在家洗衣服。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有时候,我会跟她说起老伴儿。
我说,你兰姨啊,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次都能吃三大碗米饭。
我说,你兰姨啊,年轻的时候,是厂里的一枝花,追她的人能从厂门口排到街尾。
我说,你兰-姨啊,走的那天,拉着我的手,说,老陈,下辈子,我还嫁给你。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不劝我,也不安慰我,就静静地听着,然后递给我一张纸巾。
她的存在,像一杯温水。
不甜,不香,但喝下去,能暖和一下冰冷的心。
直到那天,她把那个一直放在茶几上的布包,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木头的音乐盒。
很旧了,木头都开裂了,上面的漆也掉得斑斑驳驳。
“叔,”她把音乐盒推到我面前,“这是我的要求。”
“我想请您,帮我把它修好。”
我年轻的时候,在家具厂当过木工。
后来厂子倒闭了,我就自己开了个小铺子,修修补补,干了一辈子。
退休后,那些工具就都收起来了。
我拿起那个音乐盒,翻来覆去地看。
做工很粗糙,不像是买的,倒像是谁手工做的。
里面的机芯也生锈了,发条拧不动。
“这东西,很重要?”我问她。
她点点头,眼睛里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我爸留给我的。”
她说,她爸也是个木匠。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爸就去世了。
工地上出了事故,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没抢救过来。
她妈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吃了很多苦。
后来,她妈改嫁了,她就跟着外婆过。
这个音乐盒,是她爸亲手给她做的,是她对她爸唯一的念想。
“它以前,会响的。”她说,“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很好听。”
“后来,摔了一下,就不响了。”
“我找了很多人修,都说修不好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老张说,您是木工师傅,手艺特别好。”
我看着手里的音乐盒,又看看她。
我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答应我那个荒唐的“试婚”要求了。
她不是在找一个丈夫。
她是在找一个,能修好她过去的人。
我把音乐盒拿到我的工作间。
那是个很小的房间,堆满了我的工具和一些没舍得扔的木料。
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我已经很久没进来了。
老伴儿走了以后,我连看一眼这里的勇气都没有。
这里,有我们太多的回忆。
我做的第一把摇椅,她坐在上面,给我织毛衣。
我给她打的梳妆台,她每天早上,都会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梳头。
还有那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放着她所有的宝贝,一根银簪子,一对珍珠耳环,还有一个我们结婚时买的金戒指。
我打开工具箱,里面的工具都生了锈。
我找出一块砂纸,一点一点地打磨。
“嚓,嚓,嚓。”
那声音,像是在打磨我的心。
我开始修理那个音乐盒。
这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的活儿。
外面的木壳还好说,我找了块颜色相近的老榆木,小心地切割,打磨,拼接,把裂开的地方都补上了。
难的是里面的机芯。
太老了,很多零件都找不到了。
我跑遍了城里所有的五金店和旧货市场,都没找到能替换的。
我有点想放弃了。
我对小蒋说:“这东西,怕是真修不好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那失望,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这辈子,最怕看到的,就是女人失望的眼神。
老伴儿在的时候,我总是想尽办法让她高兴。
她想吃城南那家铺子的桂花糕,我骑着自行车,来回三个小时,给她买回来。
她想看海,我攒了半年的工资,带她去了趟青岛。
她走了,我好像就不会让任何人高兴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老伴儿了。
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那件白T恤,扎着马尾,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对我笑。
她说,老陈,你得往前走。
她说,你不能总回头看。
她说,家里,该有点声响了。
我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坐起来,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突然想通了。
我修不好像样的零件,但我可以自己做。
我以前,也做过一些精细的小玩意儿。
我翻出以前的图纸,拿出放大镜和最小号的刻刀,开始在铜片上画线,切割,打磨。
我的眼睛花了,手也开始抖了。
做一个小小的齿轮,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做废了。
我就重新再来。
小蒋每天都会来看我。
她不说话,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帮我递递工具,或者用棉签,蘸着酒精,帮我擦拭那些细小的零件。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我们俩身上。
我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很好闻。
有时候,我会跟她聊起我当学徒时候的趣事。
我说,我师傅是个很严厉的人,我做一个榫头,稍微有点不合缝,他就会用戒尺打我的手心。
我说,那时候,天总是很蓝,云总是很白,日子过得很慢,但心里很踏实。
她听着,偶尔会笑。
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好看。
我发现,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女人笑了。
一个月后,音乐盒的机芯,被我修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木壳里,拧上发条。
一阵清脆悦耳的音乐,从盒子里流淌出来。
那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很温柔,很干净,像山间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流进了人的心里。
小蒋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孩子。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能把音乐盒,轻轻地放在她手里。
她抱着那个音乐盒,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爸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他很爱她。
他会用木头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小马,小鸟,还有这个音乐盒。
她说,她爸走的那天,她就在旁边。
她看到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像一片树叶。
她吓得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说话了。
她说,她妈带着她改嫁,继父对她不好,总是打她骂她。
她就抱着这个坏掉的音乐盒,躲在被子里哭。
她总觉得,只要音乐盒能响起来,她爸就会回来。
“叔,”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谢谢您。”
“您让我觉得,我爸好像,又回来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原来,我修好的,不只是一个音乐盒。
我修好的,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思念。
音乐盒修好了,我们的“试婚”,好像也该结束了。
她没有提要走的事,我也没问。
日子,还是照常过。
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开始主动跟我说话了。
她会问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帅。
她会跟我抱怨,公司里的领导,有多么不讲道理。
她会跟我分享,她在书上看到的有趣的故事。
屋子里,开始有了笑声。
那笑声,像阳光,把角落里的潮湿和阴冷,都晒干了。
她会买一些鲜花回来,插在瓶子里。
她把我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兰花,都换了新土,施了肥。
没过多久,那些兰花,竟然开花了。
白色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在风里轻轻地摇曳。
她还把我挂在墙上的那副《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取了下来。
她说,叔,这都过时了。
然后,她买了一幅新的画,挂了上去。
那是一幅向日葵的油画,金黄金黄的,看着就让人心里暖和。
我看着那幅画,突然觉得,老伴儿走后,这个家,就一直是黑白的。
是小蒋,给它重新涂上了颜色。
有一天,儿子带着媳管妇和孙子回来看我。
一进门,就愣住了。
“爸,您这是……请保姆了?”儿子看着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小蒋,一脸惊讶。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小蒋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们回来啦,快坐。”她笑着说,那么自然,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儿媳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爸,这女的是谁啊?您可别被人骗了!她图什么啊?不就图您的房子,图您的退休金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是啊,她图什么呢?
一个37岁的女人,跟着我一个63岁的老头子,她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我只是为了排解自己的孤单,就把她拉进了我这个死气沉沉的生活里。
我给不了她爱情,也给不了她未来。
我能给她的,只有这一屋子的回忆,和一身的老人味。
这对她,不公平。
第二天,我把小蒋叫到了客厅。
我把我的一张存折,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点钱,不多,但够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叔,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我的意思是,”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的‘试婚’,结束了。”
“音乐盒,我已经帮你修好了。”
“你的要求,我做到了。”
“你……可以走了。”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看到她失望,或者,是解脱。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能听见墙上那台老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凄凉。
“叔,您也觉得,我是图您的钱,图您的房子,是吗?”
我没说话。
“我承认,”她说,“一开始,我确实是有目的的。”
“我只是想找个人,帮我修好那个音乐盒。”
“我觉得,您和我爸很像,都是不爱说话的木匠,都有一双巧手。”
“我想,或许,在您身上,我能找到一点我爸的影子,能弥补一点我心里的遗憾。”
“可是,叔……”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发现,我想要的,好像不只是这些了。”
“我喜欢早上起来,闻到您做的早饭的香味。”
“我喜欢看您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看报纸的样子。”
“我喜欢听您跟我讲您和兰姨的故事,虽然我会嫉妒,但我还是喜欢听。”
“这个家,很旧,很老,但很暖和。”
“暖和得,让我不想走。”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叔,我不要您的钱。”
“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能不能,别赶我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她,这个比我小了26岁的女人。
她那么瘦,那么小,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是,她的眼神,却那么坚定。
我活了63年,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站起来,走到阳台上。
那几盆兰花,开得正好。
我想起了老伴儿。
我想,如果她还在,她会怎么做?
她那么善良,那么心软。
她看到小蒋这个样子,一定会拉着她的手,说,傻孩子,哭什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回头,看着站在客厅里,局促不安的小蒋。
我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我指着那盆开得最盛的兰花,说:“这花,是你兰姨最喜欢的。”
“她总说,养花,就像过日子,得用心。”
“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得时时刻-刻看着,惦记着。”
“我以前,总觉得,她走了,这个家,也就死了。”
“这些花,也该跟着她一起去了。”
“可你看,”我转过头,看着她,“它们现在,不是开得挺好吗?”
小蒋看着我,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手足无措。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那是我用了几十年的老手帕,洗得都发白了。
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肥皂味。
“别哭了。”我说,“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你想挂什么画,就挂什么画。”
“你想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
“只要你,别让这个家,再冷下去,就行。”
她接过手帕,用力地点了点头。
阳光,穿过云层,照了进来。
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好像,又闻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清晨的,阳光的味道。
生活并没有因为那次谈话,就立刻变得像童话故事一样。
我们之间,依然横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河的一边,是我和老伴儿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和记忆。
河的另一边,是她年轻的、带着伤痕的过去,和一片迷茫的未来。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的岸边,试探着,想要靠近,又害怕被河水淹没。
她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改变。
她不再叫我“叔”,而是改口叫我“老陈”。
第一次听她这么叫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敲碎了。
老伴儿在的时候,也总是这么叫我。
“老陈,吃饭了。”
“老陈,天冷了,加件衣服。”
“老陈,老陈……”
那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她开始学着做我爱吃的菜。
有一次,她非要学做红烧肉。
结果,糖放多了,肉做得又甜又腻。
她一脸沮丧地看着我,说:“搞砸了。”
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没有,”我说,“挺好吃的。”
“就是,有点像你兰姨刚学做菜那会儿的味道。”
她听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那笑容,像雨后的太阳,特别明亮。
我也开始,试着去了解她的世界。
她喜欢看一些我看不懂的电影,里面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她会给我讲电影里的故事,讲那些年轻人的爱情和梦想。
我听不懂,但我喜欢看她讲故事时,眼睛里闪着光的样子。
她还教我用智能手机。
教我怎么用微信,怎么刷短视频。
我学得很慢,总是记不住。
她也不嫌我烦,一遍一遍地教我。
有一天,她帮我申请了一个微信账号。
她说:“你得有个网名。”
我想了想,说:“就叫‘兰的陈’吧。”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
“你,还想着她。”
“嗯,”我点点头,“一辈子都想。”
我以为她会不高兴。
可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真羡慕她。”
从那天起,我开始在朋友圈里,发一些日常。
今天的天气,阳台上的花,我们一起吃的晚饭。
儿子看到了,给我打了个电话。
“爸,您最近,好像变了。”
“是吗?”我说,“哪儿变了?”
“变得……有生气了。”
是啊,有生气了。
我自己也能感觉到。
心里的那口老井,好像开始有活水,慢慢地冒出来了。
我们之间,还是很少有亲密的举动。
我们分房睡,吃饭的时候,也是各坐一边。
我们就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只是,比普通的室友,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直到那年冬天。
天特别冷,下了好大的雪。
我夜里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滑了一跤。
摔得不重,但把腰给扭了。
疼得我,站都站不起来。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扔掉的破抹布。
那一刻,我心里,是彻骨的绝望。
我想,我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省得再给别人添麻烦。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了小蒋的敲门声。
“老陈,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我没事。”
门被撞开了。
她冲了进来,看到我躺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想扶我起来,但她力气太小了,根本扶不动。
她急得团团转,最后,她把自己的棉被抱了过来,盖在我身上。
然后,她蹲下来,把我的头,轻轻地抱在她的怀里。
她的怀抱,很暖和。
带着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我靠在她身上,感觉自己像一艘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别怕,”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在这儿呢。”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就坐在我床边,守了我一夜。
我疼得睡不着,她就给我讲故事,讲她小时候的事。
她说,她外婆家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槐树。
夏天的时候,她就喜欢躺在槐树下,听外婆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她说,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王母娘娘要那么狠心,非要把他们分开。
“相爱的人,不就应该在一起吗?”她问我。
我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点凉。
但很软。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窗外,雪还在下。
屋子里,很安静,也很暖和。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
她会很自然地,帮我整理衣领。
我也会很自然地,在她看电视睡着的时候,给她盖上毯子。
我们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去公园散步。
走在路上,总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我能听到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你看那老头,找了个那么年轻的。”
“肯定是为了钱。”
“真是世风日下。”
一开始,我很不自在。
我觉得,是我连累了她,让她受了委屈。
可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她会挽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对那些人,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她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
“只要咱们自己觉得幸福,就行了。”
幸福吗?
我问自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跟她在一起,我心里很踏实。
那种感觉,就像是穿了一件合身的旧棉袄。
虽然不好看,但舒服,暖和。
有一天,我们在公园里,看到一对年轻情侣在拍婚纱照。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像花儿一样。
小蒋看了很久,眼睛里,满是羡慕。
我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这辈子,亏欠了两个女人。
一个,是我的老伴儿。
我没能陪她走到最后。
另一个,就是小蒋。
我给不了她一场像样的婚礼,也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我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口。
那三个字,太重了。
我怕我说了,就是对老伴儿的背叛。
晚上,我从柜子底,翻出了一个首饰盒。
就是那个我亲手给她打的,装着她所有宝贝的首饰盒。
我打开它,拿出那枚金戒指。
那是我和老伴儿结婚时买的,最便宜的那种,薄薄的一圈。
她戴了一辈子,都没舍得摘下来。
我拿着那枚戒指,走到小蒋的房间门口。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敲了敲门。
她打开门,看到我手里的戒指,愣住了。
“老陈,你……”
我把戒指,递到她面前。
“我知道,这个,给不了你什么。”
“它不值钱,也旧了。”
“但是,它是我……能给你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不能给你一场婚礼,也不能给你什么承诺。”
“我只能,把我剩下的时间,都给你。”
“你,愿意要吗?”
我的手,在抖。
我的心,也在抖。
我怕她会拒绝。
我怕她会觉得,我是在用另一个女人的东西,来敷衍她。
小蒋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没有去接那枚戒指。
她伸出手,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很紧。
好像要把自己,揉进我的身体里。
“我愿意。”她在我耳边,哽咽着说。
“老陈,我愿意。”
我把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有点大。
但我知道,她不会再把它摘下来了。
我们没有去领证。
我觉得,那张纸,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的心,已经连在了一起。
日子,还在继续。
平淡,琐碎,但充满了烟火气。
我们会因为,晚饭是吃米饭还是吃面条,而争论不休。
我们也会因为,电视看哪个频道,而抢遥控器。
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点滴的陪伴,有多么来之-不易。
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记忆力开始衰退,腿脚也越来越不灵便。
有时候,我会坐在沙发上,叫着老伴儿的名字。
“阿兰,帮我倒杯水。”
小蒋听到了,也不生气。
她会倒杯水,递到我手里,然后笑着说:“老陈,你又认错人了。”
我会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了,不中用了。”
她会握着我的手,说:“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是啊,她都记得。
她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她记得我的药,该什么时候吃。
她记得我所有的,好与不好。
有时候,我会在夜里惊醒。
我会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她就走了。
这个家,又会变回那口,蒙了布的老井。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侧过身,看看睡在我身边的她。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会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发。
然后,我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我知道,她不会走。
她会一直,陪着我。
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去年春天,我病了。
很严重。
医生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儿子和儿媳妇,都从外地赶了回来。
他们想把我接到他们那里去,说那边的医疗条件好。
我拒绝了。
我知道,我哪儿也去不了了。
我只想,待在这个家里。
这个,有阿兰,也有小蒋的家。
小蒋瘦了很多。
她每天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给我喂饭,擦身,端屎端-尿。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
她总是对我笑,说:“老陈,你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她在骗我。
但我也愿意,相信这个谎言。
有一天,我精神好了一点。
我让她把我扶到阳台上。
那些兰花,又开了。
开得,比任何一年,都好。
“真香啊。”我说。
“是啊,”她把脸贴在我背上,“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
“小蒋,”我叫她的名字。
“嗯?”
“我走了以后,你就……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耽误了。”
她没说话。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脖子上。
“别哭。”我说,“我这辈子,值了。”
“年轻的时候,有阿兰陪着我。”
“老了,有你陪着我。”
“我是个有福气的人。”
她把脸埋在我背上,哭得更厉害了。
“老陈,”她说,“你别说了。”
“下辈子,换我来等你。”
“我一定,早早地,就去找你。”
“好不好?”
我笑了。
“好。”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靠在小蒋身上,听着她给我念报纸。
她的声音,很好听。
像那个音乐盒里,流淌出来的音乐。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好像,又看到了阿兰。
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白T恤,扎着马尾,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对我笑。
她朝我伸出手。
“老陈,来。”
我也看到了小蒋。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槐树下,等我。
她也朝我伸出手。
“老陈,来。”
我不知道,该走向谁。
或许,我谁也没有走向。
我只是,睡着了。
在一个,很长很长的,温暖的梦里。
故事讲到这里,好像就该结束了。
但我觉得,还有一个结尾,需要我来替他说完。
老陈走了。
走得很安详。
葬礼上,我以妻子的名义,送了他最后一程。
他的儿子和儿媳妇,没有反对。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愧疚。
他们把老陈留下的房子和存折,都给了我。
我没有要。
我只带走了那个音乐盒,和阳台上的那几盆兰花。
我回到了我自己的,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
冷清,空旷。
我把音乐盒放在床头。
每天晚上,我都会拧上发条,听着那首温柔的曲子,入睡。
我好像,又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屑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我没有再去找别人。
我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人了。
我的心,一半,给了我那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父亲。
另一半,给了那个,用他生命最后的温度,温暖了我的,叫老陈的男人。
有时候,我会想,爱到底是什么呢?
是年轻时,轰轰烈烈的激情?
是中年时,相濡以沫的扶持?
还是老年时,不离不弃的陪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遇到过一个男人。
他修好了我的音乐盒。
也修好了我那颗,破碎了很久的心。
这就够了。
不是吗?
春天的时候,兰花又开了。
我抱着花盆,坐在窗边,晒着太阳。
阳光,还是有点假。
但我的心里,却很暖和。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两个男人,在爱着我。
一个,给了我生命。
一个,给了我,生命的意义。
而我,会带着他们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活到,我们再相遇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