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琵琶女[完结]
发布时间:2025-09-08 23:34:44 浏览量:1
我入教坊司那一日,未婚夫差⼈送来⼀匹⽩绫。
来人告诉我,若留清白陆家祖坟有我⼀地。
我将⽩绫卖掉,献给花魁娘子作为拜师礼,为全家求一条生路。
半年后,陆离因触怒天子求到我跟前。
我亦还了他一匹白绫。
1
锦衣卫来时,我和幼弟云蒲正在院⼦⾥放⻛筝。
前些⽇子和陆离吵架,他三日不曾搭理我。
说好的为我庆贺⽣⾠,可那⼀夜他却迟迟未来。
我等着他,从清晨候到夜宴结束。
「失约⾮君子所为,你该认真瞧瞧他。」
哥哥宋云楚眉头紧蹙,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云蕖!」
话⾳刚落,夜⾊中一道⾝影快速朝我奔来。
我转过身去,随手整理鬓间的发钗。
「唉。」
宋云楚低头瞧见妹子勾起的唇角,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实在是走不开,你晓得的,我那些同窗有多缠人。」
「凤临阁的百花烧卖,我特意给你打包回来的。礼物明日给你送来。」
陆离满脸通红笑嘻嘻的将一盒糕点径直往我怀里塞,边说着向前一步酒气喷我一脸。
等了一日,盼来一个胡说八道的醉鬼。
我低头瞥了一眼陆离,湖蓝色的鞋边尽是污泥。
怒火顿起,一股烦躁与恶心堵在胸腔。
骗子!
偏生那人还故意歪着脑袋打量了我一会,嬉笑道:
「你这胭脂今日涂多了吧。还是淡妆更显肤色。」
「呵……去送你那缠人的同窗吧。」
我恼急,一把将人推开,脑海里想的却升起一个念头。
谁的淡妆显得肤色好?
精致的糕点跌落碎作一地,酒意消散陆离瞬间站直了。
「就因为我误了一点时辰,你就这般对待我的心意?」
「你何时如此娇纵?」
他气急败坏,阴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为这一桩事,我与他起了纷争,三日不曾讲话。
后来陆府管家送来一盏琉璃灯,不经意间说起少爷冒着雨去寺庙求灯染上风寒。
望着那一闪闪的灯,我心中升起一抹愧疚。
竟是我错怪他?
风筝颤颤悠悠地越过墙头,两个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是我和陆离特殊的和解方式,谁先低头就放个风筝。
粉蓝的纸鸢在空中晃荡半天,陆离都不曾过来。
长风忽起,将纸鸢吹挂在树杈上。
弟弟云蒲方爬到树干上就被一道影子踹了下来。
「圣上有旨,宋云楚口出狂言,诬陷皇族,蔑视君威。即刻发往岭南。其余亲属没入教坊司,奴仆发去牙市。」
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家里瞬间站满了护卫。
密密麻麻的人将宅子围得铁桶一般,吓得人连气都不敢喘。
珠宝、书画随意地装在箱子里被人搬了出去。
几个护卫对着我指指点点,其中两个狞笑着大步朝我走来。
「我看宋大姑娘这衣间鼓鼓的,定然藏了不少金子。」
「我看也是。」
二人笑嘻嘻地,一把扯开挡在前排的云蒲,大手往我腰间摸来。
我利落地拔下发间的簪子,盘算着
是扎额心还是脖子死得更快。
纵然今日血溅于此,也要带走两个畜生。
「住手。」
众人纷纷望向发话的年轻首领。
我记得他,曾是哥哥的同窗。
如今天子的鹰犬,读书人最厌恶的司礼监掌印——郑杨。
他踱步上前,浑身散发的暴戾令人忍不住颤抖。
「大人,我们是在帮您出气。这可是宋云楚的妹子!」
胖官差谄媚地说道,扭过身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
「抄家便抄家,一个二个偷懒找死是吧!」
他冷哼一声,那两个欲要动手的官差对视一眼,换了脸色。
二人乖巧上前,还未说话便生生地受了两脚。
郑杨把弄着袖间的令牌,眼神阴冷,看得余下的人顿时将花花肠子收回腹中。
「敢问大人,我兄长究竟犯了何错?」
郑杨抬眸看了我一眼,伸出手,迟疑一下,转过弯去摸狗似的拍了拍云蒲的脑袋。
「聒噪。」
我望向被踩得破裂的纸鸢,心中涌上一股酸楚。
不过两个时辰,宋府便被抄得一干二净。
我和云蒲被粗绳捆着,押往教坊司。
四周的奚落与嘲讽如芒在背,令人痛苦不堪。
「阿姐,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落得如此下场。」
「兄长他还能回来吗?」
兄长为人清正,平生最恨结党营私之事。
陛下喜他为人刚直不阿,也厌恶他遵循旧规,性情迂腐。
方才郑杨伸出三根手指,指的方向为南,兄长得罪的看来是那位恃宠而骄的宁王。
太后幼子,陛下亲弟。
哥哥参宁王本就是九死一生。
「阿姐,陆离哥哥会来救我们吗?」
云蒲一连串发问,让我从思绪中抽离随即升起一抹不安
陆宋两家相识多年,陆离与我一同长大,彼此相伴十六年。
为了那一纸婚约,他会来的的吧?
2
锦衣卫的人将我们拉到教坊司后,便急匆匆离去。
教坊司的高墙挡住了墙内的呜咽声,收人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后腰上,绕着我们转了一圈。
「这几个腰段好发去李娘子那里学歌舞。」
「这两个丑了些,拨去后院洗衣服。」
「这两个~」
那人的脸忽然放大,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背后,又探头在云蒲的肩上嗅了嗅。
他眯着眼睛笑着,眼珠子转溜着在我们身上打转。
那种粘稠的目光好似蛇般在身上蠕动爬行,令人恶寒。
「你们两个,脸不错,手也不错,发去秦娘子那里。」
可秦娘子不愿意要我。
3
秦漪,京城里最负盛名的乐伎。
凭借着一手琵琶,引得多少文人墨客争相竞访。
翠枝姑姑将我们二人领到琵琶馆时,恰好撞上她在练曲。
秦漪端坐在凳子上,嫣红的指尖拨弄着琴弦,眉间带着淡淡的惆怅。
一曲作罢,她倚在栏杆上,抬眸暼过我。
「姑娘的技艺越发高超了,司业大人差我给您送来两个新人,说随您调教。这两位可是个好苗子。」
翠枝姑姑低头哈腰,上前去朝那人恭敬的递了一杯茶水。
秦漪偏过头打量着我,接过那杯茶朝我勾了勾指尖。
翠枝带着一抹谄笑,伸手一把将我推到秦漪跟头。
我抬头对上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头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猝不及防间,秦漪径直将茶水泼向我的脸,我连忙后退抬手打翻那个杯子。
茶水在空中瓢泼,一大半撒到了秦漪的袖口。
于我堪堪湿了裙角。
「告诉司业,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教的。」
秦漪倚在软塌上,双目圆瞪恼恨我竟敢躲开,还敢还手。
翠枝正欲开口缓解,又见这位秦娘子柳眉皱起。
「笨手笨脚,就是去杂役处那里洗衣服,我也怕糟践了我的衣裙。」
秦漪如今风头正盛,往来皆是权贵,司业也得给她几分颜面。
翠枝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责怪我给她招惹麻烦。
原本她把我们放下就可以离开,现如今只能站在此处看秦娘子臭脸。
翠枝姑姑抿唇,上下打量着我许久阴测测的笑道。
「触了秦娘子眉头,你们二人也只配干些污糟活计。」
莫名得罪了教坊司第一人,我和云蒲被发配到杂役处。
杂役处的人得了风声,为了讨好秦漪故意蹉磨我们姐弟。
脏活累活干不完,饭食饮水总克扣。
秦漪心血来潮,便指名要我前去为她扫洒院子,传送食物。
「这茶水太烫尝不出其滋味,凉了再唤我。」
她一会是命人将烧得滚烫得茶水让我捧着,烫得我满手起泡。
一会又是故意让小丫鬟将我绊倒,生生往那花瓶碎片上撞去。
「奴婢来教教她规矩。」
小丫鬟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抬手就要将抓着我脑袋往碎瓷上压。
茶水滚烫、碎瓷锋利。
「姑娘救我!」
我捡起一片碎瓷抵在小丫鬟的喉间,那丫鬟顿时脸色发白怯生生的望向秦漪。
「小心些,瓷片可不长眼睛。我若是手也抖,秦娘子身边怎能站一个哑巴?」
小丫鬟在我怀中抖得越发厉害,泪珠滚滚可主人却一脸平淡。
「细细看来,你的手生得不错。」
秦漪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自己的新染红的指甲,忽然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发出一声冷笑。
「我一看便知道你很擅琵琶,又怎能让你取代我的地位!」
「今日就算了,替我洗件衣裙,我就饶了你弟弟。」
秦漪眯着眼睛,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人生了寒意。
人人皆道秦娘子脾气好,偏我不识好歹的要与其交恶。
可我知道,秦漪对我的怨怼早就深埋许久。
【风流多薄幸,秦姬误书生】
宋云楚曾写过一首词为其友人抱不平,秦姬指的便是秦漪。
他道友人本是上进青年,因识得秦姬误了仕途,叹商女无情无意。
我接过那件绿裙,心里松了一口气。
今日她练了半天的琵琶,折磨我的心思一再落空,现在应当是倦了。
司业那个老狐狸抓着我的手腕感慨这是一双弹琵琶的手,又将我送至秦漪处。
一是为了敲打秦漪告诉她我能取代她,二是为了逼我和云蒲低头服从于他。
他们二人相互忌惮,秦漪可以折磨我,但不能杀了我。
司业看向我们时,总是无意识的舔舔嘴唇,那眼神令人作呕。
杂役处的夜是如此的漫长,而我等的人却迟迟未来。
我怨恨哥哥说话不慎,也恨陆离冷漠心气性大。
「云蕖呐,大人我向来怜香惜玉。对于你们这一龙一凤,我有的是耐心。」
司业站在台阶上,盯着我捋着花白的胡子意味深长的感慨。
「那等强买强卖的行事,老夫我做不来。」
杂役处的几个杂役甚至光明正大的聚在一块赌博,以宋氏姐弟为赌注。
他们赌我撑不过三日便会乖乖的去爬司业的床。
起初云蒲还会与他们争论几番,可结果都是被拖到脚落里暴打一顿。
那些人下手格外机敏,专往腰部踢打,免得伤了脸,惹司业生气。
「云蒲,你吃。」
「阿姐,你吃!」
日暮时,我们同时从袖口里翻出被挤压成粉末的糕点塞进对方嘴巴里。
「等哥哥回来,不对,等陆离哥哥娶了阿姐。咱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云蒲泪流满面,含糊不清的说道。
不过几日,他的肉脸蛋变瘪了一半。
我捏了捏弟弟的小脸,笑得勉强,心里冷了一大半。
饿得头晕眼花的第五日,教坊司外有人来探望我。
还未凉透的心,忽然升起几分滚烫。
陆离来接我们了!
4
我还未到门口,远远的便望见一个矮小的身形。
虽是个熟面孔,当下心却凉了一半。
未婚夫陆离的管家陆大,站在门外从上至下扫了我一圈。
陆大递过来一个灰色包袱,守卫接过检查一番发觉是一匹白绫。
他睨了我一眼,眼神透着些许可怜。
只要进了教坊司,清白二字便不复存在。
「这是何意?」
我咽了一口水,只觉得喉咙干燥得发疼。
「公子说了,时间一到他会来接您。陆家祖坟那他会给您留一个位置。」
陆大朝我翻了一个白眼,语气越发冰冷。
「若我不愿呢?」
我四处搜寻陆离的踪迹,发觉右侧方有道视线,抬头望去撞上一双疏离的眸子。
对面酒楼的窗边,陆离站在那里宛如一尊玉像。
他高立云端,冷眼旁观我的不堪。
隔着数十米,我能清晰看见他的口型,一上一下组成四个字。
「别闹,听话。」
5
从小到大,陆离和我说过很多次听话。
幼年时爬树时,陆离也是这般极为不耐烦的朝我吼道。
「宋云蕖,你这般跳脱,哪有闺门女子的仪态!以后谁敢娶你!」
「不是你娶吗?」
陆离目光闪烁,小脸发红,扭过头来去不再抬头看我。
我站得高,隐约间发觉他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这是害羞了?
「听话,赶紧下来,小心些。」
陆离冷着一张脸,清了清嗓子站在树下朝我展开臂膀。
然则他那张臭脸实在难看,我提起裙摆胡乱打了个结踩着树干安稳落地。
陆离还伸着双手木头似的不动,我乘机往他手上放上一枝桂花。
「呐,祝你早日折桂。」
陆离愣愣的捧着桂花,凝视着米粒似的小黄花。
桂花味浓,只一小支,用不着低头便能闻到扑鼻的芬芳。
「宋云蕖你就不能乖些,向我服个软。」
少年陆离紧跟在后头忿忿不满,抓着桂花的手却攥得更紧。
我转头朝他耸肩摊手。
「不能!」
陆离这人别扭,总是口不择言,令人恼火。
分明担心你,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利剑般伤人。
可偏偏过去,他对我又很好。
双亲去世后,兄长待我极为严格,怕我辱没门楣便停了学堂。
「家中无长辈,咱们行事须得谨慎,你也该多看些女德才是。」
宋云楚板着一张脸,摆摆手,一旁的小厮便将我的话本抬出去付之一炬。
我被关在家中,实在无趣,在翻墙时和拎着大包小包的陆离面面相觑。
「宋云蕖,听话。快下来!」
他脸色铁青,语气冰冷,瞪着我双目冒火。
见我不为所动,陆离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放低了语气。
「东街的木偶,青云坊的米糕,还有最新的话本,都是你喜欢的。」
待我跳到他跟前,陆离冷着一张脸不愿搭理我。
呵,心口不一的男人。
陆离极容易生气,扔下东西转身就走。
随着年月的增长,他如今变得越发高挑,步子迈得极快。
快得我连衣角都抓不到。
此后却是三天两头借机带我透气,说兄长把人拘傻了。
元宵灯会上,人流涌动将我二人冲散。
「阿蕖,你听话别乱跑。」
隔着人群,他朝我招手,脸上布满担忧。
这是第一次,我站在原地等他。
我乖乖躲在桥头,等来一个热烈的拥抱,耳边是他温柔的呢喃。
「早点娶你就好了。」
我呆呆地望着那处,自虐般地瞧着陆离接过那绿裙女子递过来的酒杯。
陆离仰头一饮而尽,方才又转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两两相望,我在那双熟悉的眸子里瞧见一分厌恶与催促。
他在质问我为何还不做抉择。
6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陆家也是书香门第。如何能娶一个入了教坊司的女子?谁又会花冤枉钱赎一个婊子回去作妾呢?」
「宋姑娘莫要再拿乔了。你放心,我家公子会为陆云蒲寻个铁匠、木匠做师傅,让其活得安稳。」
陆大喋喋不休,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把红色卷轴。
「有婚约,我家公子便能将你带出去。」
在陆大看来,他家公子还愿意给我一个名分让我享身后香火已然是天大的仁慈。
偏生我端着,连个好脸色也不给他。
「落了难的凤凰不如鸡,你若是求我们公子,没准能做个外室。」
陆大朝我努努嘴,狭小的眸子朝陆离那望去。
二人把酒言欢,好不自在。
我死死地盯着那抹绿裙,只觉得心痛欲裂。
「每月十五秦姑娘都要见那位贵客,这衣裙一个皱褶都不能出现。」
难怪今日出门那小丫鬟非得唤我去给秦漪熨衣裙。
难怪哥哥对陆离越发冷淡,旁敲侧击地说让我在家中待几年。
原来陆离和秦漪早有首尾,那首诗骂的是他们二人。
「滚吧。老东西!」
「陆家的风水宝地,我姐姐不稀得躺。」
云蒲从门口后头跑出来,一把将陆大推翻。
「陆宋两家不曾有过婚约,你家公子多虑了。」
我夺过陆大手中的婚约书,将其撕得一干二净。
纷纷扬扬的纸屑撒在陆大脸上,引得旁人驻足而视。
「宋姑娘,要留清白在人间呐。」
陆大还在嚷嚷,云蒲跳起来一拳打得这老货哀嚎大叫。
「我看陆公子这么清白,不如拿回家上吊更好。」
我死死地攥着那包裹,牵着云蒲踏入教坊司内。
身后的视线灼伤了我的后背,大门紧闭之际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
「宋云蕖!」
陆离喊道,女子再未回头。
我宋云蕖,偏要苟且偷生。
7
白绫质地轻薄,摸起来细腻滑软。
我将这匹白绫仔细折好,献给了正在歇息的舞蹈大家秋漓。
教坊司内,能与秦漪一争高下的唯有她。
教坊司内脱籍难如登天,仅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赎身为妾,可犯罪官眷价格昂贵,非常人能消受。
原本我有婚约,陆离可借此将我带走自动脱籍。
我不求他能履行婚约,只想着有机会能去边疆一家团聚。
可不曾想他不念一丝旧情。
陆离迟迟不来,送来一匹白绫,他要我死,以全他的情义。
余下两条更为严苛。
要么得遇权贵恩典,要么熬到七十方为良人。
国朝活过七十岁的屈指可数,我绝不坐以待毙。
昔日花魁秋娘子,一舞动京城得宁王赏识,恩赏其脱籍。
秋漓是坊内唯一的良家,最后一条路,在她这一处。
「你是在羞辱我吗?」
秋漓盯着那匹白绫,快步上前一把扼住我的脖子,目露凶光。
平日里温柔的解语花,此时却像只红了眼的老虎。
「这是拜师礼,请您教我。」
我盈盈一拜,语气诚恳。
「秦漪和司业对你虎视眈眈,选你就与他们作对。你有什么值得我选的?」
秋漓挑起我的下巴,指腹在我的脸颊处缓慢地摩挲。
「师傅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
我望向她床头柜上摆着的碧玉香炉,沿着镂空的细缝便能瞧见里头空空如也。
在杂役处,我掌握了不少人的嗜好。
人人皆说秋娘子性子古怪,喜爱各类香料,为购香不惜花大量银子。
我随着嬷嬷送了几次饭,却发现秋漓的屋子里从不点香。
真是怪哉!
我观察许久,惊觉她看炉子的眼神与我初入教坊司时一致。
不要忘记仇恨!
她在仇恨谁?
宁王!
每回宁王来瞧她时,她才会令人焚香。
那座精美的香炉摆在睁眼就能瞧见的床头,实则秋漓在反复提醒自己。
宁王为其脱籍是真,秋漓憎恨他也是真。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若是不成,你便错过了最应该寻死的时机。」
秋漓扯过那一尺白绫,赤脚踩在上头,嘴巴里发出轻快的笑声。
我知道她接下了我的礼金,利落地朝她磕了三个头。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许久,她蹲在我面前,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的端详了我一番幽幽叹息。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一支冰凉的发簪沿着我的肩膀滑上脖颈,抵达眼睛。
银光骤闪,痛意在脑海里迸发。
8
秋漓亲自去司业那里将我和云蒲提到她的名下,司业待摇钱树都很和蔼。
他微佝着腰,葡萄似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有些遗憾。
「可惜了~」
路过琵琶馆时,秦漪盯着我,眼睛似淬了毒一般。
讨厌之人聚在一起,气得秦漪一连摔碎了三个瓷碟。
当晚秦漪便大摇大摆的去院子里挑了一个新人作弟子,放言那人便是今年的花魁。
「有你二人在,看来今年的花魁宴,定是热闹非凡。」
司业眼神在我和秦漪的弟子间打转,话语间尽是对金子的期许。
「赵姐姐。」
我踌躇着朝那人喊道,低声开口。
我这才知道,与宋云楚一同状告宁王的,还有她的父亲。
秦漪精挑细选的选了一位最恨我的人。
「两姑嫂同争花魁,真是出好戏!」
秦漪甩着帕子,发出一声嗤笑。
赵娇雁盯着我,神情冷漠,眼底一片阴冷。
9
翌日清晨,陆大一早等候在教坊司门口。
从白天等到黑夜,他都不曾听到我的死讯。
「呸,什么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连名声都不要了,亏得少爷惦记。」
陆大往地上啐了一口,摆着手带着几个抬木架的人怏怏离去。
「我呸!落井下石的东西。瞧不起里头的姑娘,自己也不见得多高洁。」
那两个门卫对着那道背影,骂骂咧咧。
届时,我站在秋漓的院子练习跳舞。
秋漓很是严格,姿势有一点不对,棍子便往腿上打去。
那细藤编成的教棍,总能精准的落在皮肉上,打得人生疼。
「四肢如木,神情似石。你简直污了我得名头。你是我教过最差得一个!」
「你如何比得上赵娇雁。如何能赢!」
秋漓冷着脸,斥责道,不远处的秦漪笑得格外得意。
我当然比不上秦赵二人,所以我打算靠秦漪把人引来。
10
又是一个午后,我站在亭内习舞。
不远处的水榭内,一位锦袍男子甩着扇子连连摇头。
「虽说花无百日红,新人胜旧人。可依我看,秋娘子的舞姿无人能及。这徒弟跳得太差了。」
那男子朝我们挑了挑眉毛,扬起手在桌上轻轻拍打着。
「张兄忒客气了,我瞧是烂得离谱。你可知跳舞的的那一位是谁?」
一旁的另一人开口,朝着众人挤了挤眉毛。
「听曲就是,何必脏了眼睛。」
最左边的陆漓启唇,淡淡扫了一眼,仿佛瞧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秦姑娘不妨奏一曲。」
秦漪低头浅笑,招手示意赵娇雁将琵琶递给她。
扭头间,赵娇雁没看见似的,上前奏曲。
赵娇雁将琵琶随意横陈于腿上,指尖一挑,如黄莺出谷。
那些曲调在她得手中串成春风,抚摸着人的面颊。
男人倚在锦凳上,眯着眼听得入神。
我轻轻一跃,水袖一展裹着一截柳枝换了舞步。
「噫,这个音错了。」
水榭处锦衣男子偏着脑袋,往这处一看,视线在我这处停了一小会。
「你一个跳舞还懂曲,倒是说说错在哪里?」
「你有何资格质疑秦大家的徒弟,还不退回去,别惹人笑话。」
陆离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语气尖锐。
众人鲜少瞧见他这般暴戾,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最中间喝酒的男人来了兴致,低头向侍卫吩咐,不一会有仆人唤我们过去。
秋漓不动声色的朝那人行礼,转头却在我耳边落下一句话。
「这位便是宁王萧锦。」
我掠过陆离,朝着那人从容行礼。
「若是您听过我的,便知晓她错在哪里。」
11
萧锦抬眸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等待我解释。
我将柳枝递给秋漓,缓缓上前,在赵娇雁杀人的目光中随手拿过一柄琵琶。
素手勾弦,清音骤起,秋漓执柳舞了一曲。
音色轻缓,凛冽,浩浩荡荡冲撞着萧锦的胸腔。
在曲调昂扬之际,那支柳条猝不及防的刺向萧锦。
「殿下。」
陆离惊呼着,却见那柳条绕了一个弯,勾破秦漪的衣袖,鸣金收兵。
「好!」
萧锦猛地站起来,大掌一拍。
「宋云楚大人的亲妹子,自然要比我们强些。」
秦漪忽然开口,众人看我的目光暗含审视与玩味。
谁都知道宋云楚是得罪王爷遭贬,萧锦怎有好脸色待我。
可萧锦只是倚在那,眯着眼睛盯着我的眼尾许久。
那日秋漓刺中的伤,经过我的养护形成一粒痣。
众人原以为王爷要将我赶走,却不曾想这人愈发兴奋,邀我共谈风月。
我顶着秦赵二人的怨恨、陆离的愤怒,颔首微笑。
我借她们的台,离目标更近一步。
秦漪或许不知,为她修缮琵琶的乐工昨夜醉得一塌糊涂。
他的院子外有一杂草掩盖的狗洞,恰好够云蒲这样的小孩穿过。
弹奏时,稍用些力藏在音板下的珠子便会滚动,扰乱音色,破坏曲调。
再用力些,里头的弹珠会射伤那位贵人。
赵娇雁选了一首轻缓曲子,萧锦躲过一劫。
我低头默不作声的对上赵娇雁,她依旧冷若冰霜。
可我晓得,她方才是故意弹错,给我制造机会。
12
宁王素来喜好风雅,我成了他身边的红人,陪着他游船赏花。
我和赵娇雁的关系流出后,看热闹的人便更多。
秋漓不经意向司业道喜,堆金积玉指日可待。
司业眼睛一转,决心大办今年的花魁宴。
各大赌坊接连下注,赌输赢。
「咱家觉得那位宋姑娘更为出挑。」
某日大太监郑杨路过,指着路边画像说道,又引发一轮热议。
许多达官贵人也纷纷发帖请我赴宴,其中最多的便是萧锦和郑杨。
秋漓冷眼旁观,秦漪笑她将贵客拱手让人。
只有我知,她独自呆在院子里时研磨香料的速度越发加快。
四下无人时,萧锦时常盯着我眼尾的痣叹息。
「盈盈,待你成为花魁,本王就给你一个惊喜。那天我就该把你带走藏起来才是。」
我闻言乖巧点头,寒意沿着脊梁骨爬到肩膀。
已逝的何贵妃,也叫盈盈。
司业不好再如从前那般蹉磨人,态度越发温和。
那日酒宴之后,秦漪便和陆离发生激烈争执。
听路过的丫鬟说,陆离气得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嘴里还嚷着「骗子」,也不知他被骗了什么。
只是,他屡屡找借口与我偶遇。
一瞧见我身旁的不是郑杨便是萧锦,再多的不满也吞回肚子里。
他送来的桂花簪子,也被我令人扔了出去。
花魁大赛的当日,陆离带着一箱珠宝来教坊司。
他说他要赎回他的妻。
13
「秦姑娘的人契都在这,倒也用不着这么多。」
司业打量着箱子里的珍珠,笑得格外灿烂。
「不是,我要赎的是宋云蕖。」
陆离扫了一眼卖身契,没有接过。
秦漪抱着心爱的琵琶愣在不远处,欣喜散去,脸色发白。
「陆郎,可是在说笑?你说过会助我脱离苦海的。」
美人双眼微红,泪珠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难以拒绝。
往日温润如玉的陆郎君却在此时生了一副硬心肠,对其视而不见。
「宋姑娘如今的身价可不止这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司业将箱子盖上,陆离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卷银票递过去。
司业瞟了一眼,继续摇头。
「不如问问宋姑娘的意愿?」
老狐狸将问题抛回来给我,陆离眼含期盼地扭头看我。
秦漪皱眉望向我,指甲嵌入木盒,面容愈加扭曲。
「我不愿。」
我摆摆手,冷冷拒绝。
「你以为攀上王爷便得意了?」
陆离面上无光,大步上前挡住我的去路,一副失望的表情。
「云娘,不要再和我闹别扭。真当了花魁,以后谁还敢要你。」
「我当日只想让你求求我,压压你的脾气。不曾想真的伤到你。」
「我们从头来过,我许你平妻之位,府里没人敢嘲笑你。」
他越是多说一句,秦漪的脸越是惨白。
「一尺白绫买断前尘过往,还记得吗?」
我平静的说道,陆离痛苦的闭上双眼。
「那都是陆大自作主张!」
我冷笑出声,陆离眼神游离,要我认定一切都是陆大任意妄为。
「郑杨阴险狡诈,宁王浪荡不堪,你与二人交往,怎么对得起你哥哥!」
我脚步一顿,一脚将陆离踹到门槛上,顺手拔下簪子抵在其喉间。
「你还敢提我哥!」
两根光滑白皙的手指夹着簪子,缓缓后退。
陆离捂住脖子,松了口气。
「哟!宋姑娘好准头,干不下去我那东厂审犯人如何?」
郑杨翘着兰花指,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我说道。
我收回手,还差一步,不能因陆离乱了方寸。
「陆离,你的诚心不过如此?」
踏出门槛时,我望着陆离眼底流露出一抹情愫与幽怨。
陆离闻言,自觉峰回路转,有一线希望。
「要我同你走可以,我要秦娘子的十倍赎金。」
「原来你竟是吃醋。」
陆离低笑着,匆忙往外走。
14
郑杨将我带出去,望着舞台上那人眼神哀伤。
「只要功成,大家都自由了。」
我默默点头,将他拉到一旁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赵娇雁坐在不远处,拨弄着琵琶,抬头间就能瞧见郑杨。
在这里,二人可以尽情宣泄眼里的情意。
郑杨邀我赴宴那一日,我便知道了。
他瞧赵娇雁的眼神与我从前看陆离一般,而哥哥不过是二人之间的幌子。
昔日郑杨得罪萧锦,入宫门受腐刑,成了人人厌弃的太监。
赵父看赵娇雁这个与其有婚约的女儿宛如眼中钉。
白绫、毒酒皆已备下,我哥哥就在此时向赵家提亲。
郑杨表面屡屡刁难哥哥,实际上与其里应外合共寻萧锦的罪证。
本以为此次能将萧锦拉下去,谁料兄长呈上去的证据被人动了手脚。
陆离出卖宋家,投靠萧锦扶摇直上。
今夜,就是他们的死期。
15
教坊司内灯火通明,人流涌动。
我对着铜镜一点点地描摹眉毛,镜外多了一张幽怨的面孔。
向来不可一世的秦漪,猛的跪下死死地拽着我的裙边。
「求求你。陆郎说了,只有你跟他走,他才愿意带我入府。」
我放下眉笔,拉开抽屉摸出一盒胭脂。
铜镜里的女人跪着,嘴里哀求着,脸上却满是怨恨。
「你以为秋漓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她是想让你替她受罪。」
「王爷他,他~」
秦漪伏在柜边,提到萧锦时额间竟冒出层层汗珠。
「王爷喜欢香,最爱美人香是吗?」
我朝着她浅浅一笑,抬手间身上溢出淡淡的香气。
她宛如见了魔鬼般,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美人香,以美人的躯体作为香料容器,辅以烟火缓缓燃之。
萧锦变态至极,成为花魁便是沦为香器的开始。
不过一年,秋漓的身上布满焦痂,后背无一处好肉。
秦漪千方百计的激我去选花魁,是想折磨我与断了陆离的心思。
却不曾想陆离将我和她的去路绑在一块。
屋内烟雾袅袅,我身上的香气越发浓厚。
16
花魁宴上,各个院内的女子逐一表演才艺。
萧锦坐在最前方,腿随意搭着,摸着扳指活生生的风流纨绔。
一个醉心美色王爷,当然备受陛下宠爱。
灯火转换, 幕布拉起我和赵娇雁携手登场。
台下发出一阵惊呼,怎的对手变搭档?
「怎的二人一起上去?」
「那我下注赌钱怎么算?」
众人窃窃私语, 却瞟见宁王忽的端正姿势。
不知何时, 郑杨站在他的右侧宛如一尊石像。
郑杨前方坐着一白袍中年男人。
嘈杂声忽的小了很多,闭嘴的皆为官场中人。
能让大太监恭敬站着端茶倒水的,只有一人。
陆离抱着人契赶来时, 我着一身水绿挥袖起舞。
「这就是三弟近来喜欢的女子?」
中年男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许久,忽然开口。
「只要长得好看的女子, 弟弟都喜欢。」
萧锦咽了口唾沫, 微笑道。
男人漫不经心的盯着台上, 不曾分给萧锦一个眼神。
只是琵琶声由轻缓转向急切时, 我升至空中袖间散出无数雪花。
白色的带着香气的银票引起众人纷争,场外的陆离僵着身体面容惨白。
郑杨在男人的示意下捡起一张银票递过去,正面一个殷红大字。
「冤」
反面则是写了萧锦的四条罪证。
迫害皇子、伪造银票、买卖官爵,残害百姓。
男人嘴角的笑意全无,朝我招手问了一句。
「诬告皇亲, 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你们宋家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草民无罪,上面一切属实!」
男人眯着眼睛审视着我,许久才朝着人群中喊了几个名字。
几人慌忙跑过来, 接过银票摸索着上面的印迹额间汗珠层出不穷。
陛下绕着我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回忆什么。
天妒红颜,贵妃难产而亡, 死后尸体竟还发着香味。
陛下确认,这是何贵妃身上那股香气。
随即, 他喊我抬头问话。
「这香哪来的?」
我转头指向萧锦, 陛下一言不发,下颚越发紧绷。
「这香无毒,只是与贵妃身子相克。久用可致其滑胎。」
「皇兄岂能信一个贱人所言。」
萧锦挣扎上前,抬腿就要朝我胸口踹来,郑杨大步一跨挡在前方。
「妾的身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秋漓忽然闯出,挽起衣袖露出斑驳的伤痕。
话音刚落,验票的那几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喊着陛下饶命。
皇帝的脸越发阴郁,转身盯着萧锦挤出三个字。
「好得很!」
「咚!」
我朝声响处探去,那是陆离将要逃时慌乱间撞上柱子所发出。
禁卫一脚将他踹到陛下跟前, 我听到了一声哀嚎。
「宋云蕖,你怎能骗我?」
17
三日后, 我和云蒲离开教坊司送秋漓归家。
离去前她告知我一桩旧事, 多年前她在江南春风楼曾得一位女子指点。
有位书生时常来看她, 二人般配得很。
有人说那书生正准备为其赎身,还有人笑说不日便能喝上二人喜酒。
可那女子当上花魁的第二日便没了踪影, 春风楼也不复存在。
秋漓以为是书生带着花魁远走高飞。
想来就是那天夜里,微服出巡的陛下看上她,将其带回了宫。
宁王由此生了歹念,乐此不疲地折磨每一个花魁,仿佛赢了陛下一筹。
皇帝彻查案件后雷霆大怒, 判萧锦与其爪牙择日问斩。
为了弥补宋家,哥哥官复原职, 我当了陛下侍从女官。
宋府门外常有狱卒过来传话,陆离求我救他。
我如他一般,赠予狱卒一匹白绫为他收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