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邻居二婆去世,我骑车返乡,老公拦住我:我们都回去
发布时间:2025-09-28 22:28:29 浏览量:1
电话是下午三点多打来的,我正在阳台侍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是小书吗?”
电话那头是我老家的三婶,声音隔着电流,有点飘。
“三婶,是我。”我把喷壶放下,靠在冰凉的玻璃门上。
“跟你说个事,你别……那个……你二奶奶,今天早上走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二奶奶。
不是我亲奶奶,是我家没搬走前,住对门的老太太。
“走了?”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字的写法。
“嗯,走了。睡梦里走的,没受什么罪。”三婶在那头叹了口气。
我没说话,手指在玻璃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
“你……要是得空,就回来看看吧。明早出殡。”
“我回去。”我几乎是立刻回答,“我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没动。外面是城市整齐划一的楼宇,灰色的线条切割着天空。可我眼前,全是二奶奶家那个挂着玉米和干辣椒的小院子。
我转身回屋,从衣柜里扯出那件最耐脏的灰色外套,又随手抓了条裤子。
“你干嘛去?”
陈阳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文件,看我这架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回趟老家。”我说着,已经开始往包里塞充电器和钱包。
“回老家?今天周三,你请假了?”
“二奶奶没了。”我声音很平,像是说今天天气不好。
“二奶奶?”他愣了一下,显然在脑子里搜索这个称呼。
“住我们家对门的那个。”我提醒他。
“哦……”他想起来了,点了点头,“老人家高寿了?”
“八十九。”
“那也是喜丧了。”他说了句场面话,然后走过来,按住我正在拉拉链的手,“你等等。”
“等不了,明早就出殡,我现在走,半夜能到。”我甩开他的手,想把包背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阳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回去。”
我看着他,有点不明白。
“我们?”
“对,我们。”他语气很肯定,“你一个人连夜开车,我不放心。再说,这种事,我作为女婿,理应到场。这是礼数。”
我心里那股火急火燎的劲儿,被他这个“礼数”说得一顿。
“你不是明天还有个重要的会?”
“会可以线上开,或者让小李顶一下。”他拿出手机,开始翻看日程,“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前肯定能到。赶得上。”
我没说话。
我脑子里想的,不是赶不赶得上。
我想的是,我得马上回去。
就现在。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磕破了膝盖,第一反应就是往家里跑,一秒钟都不想在外面待着。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我站起来,“你忙你的,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林书!”他加重了语气,这是他有点不悦的前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是夫妻。回去吊唁,得有夫妻的样子。”
他看着我,继续说:“你这样自己跑回去,像什么话?别人怎么看?而且,空着手去?总得买点花圈、纸钱,再准备点奠仪。这些都不要时间?”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对。
对得让我无法反驳。
但我心里,却越来越沉。
好像我那份纯粹的、急切的想要回去的心情,被他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规矩”和“体面”。
“那就明天走吧。”我听到自己说。
声音很轻,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放弃了争辩。
我知道,一旦他开始讲“道理”和“规矩”,我就说不过他。
他是对的。
从一个成年人的、社会化的角度来看,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懈可击。
晚上,我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陈阳还在打电话,跟他的助理小李交代工作。
“……对,那个方案B,你跟进一下。明天上午的会,你替我主持,重点就是我标红的那几条……”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有条不紊。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我记得,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二奶奶的事。
我说,我小时候不肯吃饭,二奶奶就端着碗,满院子追着我喂。
我说,我上小学的第一天,不敢进校门,是二奶奶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了座位上。
我说,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我爸妈出差没回来,是二奶奶把我接到她家,让我睡在她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
她被子里的味道,是阳光和一种老旧棉絮混合的气味,特别好闻。
这些事,我以为他都记得。
可现在看来,在他心里,二奶奶只是一个需要按“礼数”去吊唁的、我老家的邻居。
仅此而已。
我默默地回了房间,打开衣柜。
那件灰色的外套还扔在床上。
我把它拿起来,叠好,放回了原处。
然后,我挑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又找了一件深色的风衣。
陈阳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搭配鞋子。
“不用穿这么正式。”他说,“老家没那么多讲究。”
“总归是葬礼。”我没看他。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别想太多了。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他温声安慰我。
我没动,也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但我感觉,他的安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不到我心里。
他不懂。
他不懂二奶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整个童年里,最温暖、最安稳的底色。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们就出发了。
天还没亮透,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雾里。
陈阳开车,我坐在副驾。
他打开了音乐,是那种舒缓的纯音乐,大概是想让我放松一下。
我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有点疼。
车开上高速,路边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陈阳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的沉默,关掉了音乐。
“要不要睡一会儿?”他问。
“不困。”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单调又绵长。
“小书,”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
我转头看他。
他的侧脸线条很清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
“没有。”我说。
“你有。”他很肯定,“你觉得我不让你昨天走,是不理解你。”
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我理解。”他说,“我知道你跟那位老人家感情深。但是,我们是成年人了,做事不能全凭一时冲动。”
“这不是冲动。”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是一种……本能。”
“本能?”他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好笑。
“对,本能。”我看着前方的路,“就像鸟儿冷了要往南飞,鱼儿要回到出生的地方。我听到她走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回去,回到那个地方去。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说不对。”他放缓了车速,“我只是觉得,有更周全、更妥当的方式。”
“周全?妥当?”我重复着这两个词,“为了你的周全和妥当,我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的可能。为了你的周全和妥当,我甚至不能在她走的第一时间,回到那个院子门口站一会儿。”
我的声音有点抖。
“那不一样。”他说,“我们回去,是去送别,是去表达哀思。我们把礼数做周全了,让逝者安息,让生者慰藉,这才是最重要的。”
“生者?哪个生者?”我问他,“是二奶奶那个远在南方的儿子,还是那些一年也见不到几面的亲戚?”
“他们看到我们夫妻俩一起回去,郑重其事,心里总会好受些。”
“我不在乎他们好不好受!”我几乎是喊了出来,“我只在乎二奶奶!我只在乎我心里的感受!”
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阳的脸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车速提了上去。
我知道我刚才的话很重。
但我控制不住。
那些委屈和压抑,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头,不吐不快。
我们一路无话。
快到老家县城的时候,陈阳把车开进了一家寿品店。
店里挂满了花圈和挽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和香烛混合的味道。
“我们买个花圈吧。”陈阳说。
我没说话,跟在他身后。
他挑了一个最大的,白色的花和绿色的叶子,看起来很气派。
他又去问店家,买了最好的纸钱和元宝。
老板娘一边打包一边说:“你们可真有心,现在这么重礼数的小辈可不多了。”
陈阳客气地笑了笑:“应该的。”
我站在门口,看着店外灰扑扑的天。
阳光一点力气都没有,照在人身上,也是凉的。
我忽然觉得,我们做的这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表演给谁看呢?
给那些活着的、或许根本不那么在乎的人看。
而那个唯一能看懂我内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车子开进镇里,又拐上那条熟悉的小路。
路还是那条路,但两边的房子,已经变了很多。
很多老院子都推倒了,盖起了两三层的小楼,贴着白色的瓷砖,在阴天里显得有些晃眼。
我家的老房子还在,只是大门紧锁,院子里的梧桐树,枝丫伸出了墙头,显得有些萧索。
车在二奶奶家门口停下。
门口已经搭起了白色的棚子,一些穿着孝衣的人进进出出。
哀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混杂着人声,听不真切。
我推开车门,腿有点软。
陈阳从后备箱把花圈搬下来,走到我身边。
“走吧。”他说。
我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棚子。
棚子下,二奶奶的儿子,我叫他“海叔”的,正跟人说着话。
他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迎了上来。
“是小书和……女婿吧?”他眼圈红红的。
“海叔,节哀。”陈阳把花圈递过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一点心意。”
“哎,你们太客气了,还专程跑一趟。”海叔接过去,连声道谢。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
“你二奶奶……前阵子还念叨你呢。”他说,“说好久没见你了,不知道你在城里过得好不好。”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拼命忍着,把头低下去。
我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我跟着人群,走进灵堂。
二奶奶的照片就摆在正中间。
黑白的照片,她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眼神温和。
我看着那张照片,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时候的画面,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闪过。
她给我做的槐花饼。
她给我缝的沙包。
她在我手心上画的手表。
……
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了这张黑白照片里。
我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陈阳在我身边,也做了同样的事。
起来的时候,我听到旁边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是对门林家的闺女吧?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带着女婿回来的,真气派。开着小车,还带了那么大的花圈。”
“有出息了,就是不一样。”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有出息”的、回来“尽礼数”的邻居家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也没有人知道,我多想回到昨天,不管不顾地,一个人跑回来。
哪怕只是在她家门口,站一会儿,也好。
吊唁结束,海叔招呼我们去旁边屋里坐。
屋里坐着几个亲戚,看到我们进来,都站了起来。
陈阳很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递烟,寒暄。
他处理这种场面,总是游刃有余。
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这间屋子。
墙上还贴着十几年前的年画,已经泛黄了。
桌子还是那张老式的八仙桌,桌腿上还有我小时候不小心刻下的划痕。
一切都好像没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一个婶子给我倒了杯水,递到我手里。
“小书啊,别太难过了。你二奶奶是福气人,没受罪。”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你们现在城里工作忙,能专程回来一趟,真是有心了。”她又说。
我握着手里的纸杯,杯子里的水温温的。
我忽然觉得,我像一个闯入者。
闯入了一场不属于我的、郑重其事的告别。
我所有的悲伤,在这里,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因为在大家看来,我回来,已经是一种“情分”和“体面”的表达。
这就够了。
至于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关心。
我坐不住了。
我跟陈阳说了一声,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哀乐还在响着。
我绕过棚子,走到院子后面。
那里有一小块菜地,是二奶奶自己开垦的。
现在,地里的菜已经没人打理,长得有些杂乱。
旁边那棵老槐树,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指向天空。
我记得,夏天的时候,二奶奶总是在这棵树下乘凉。
她会搬个小马扎,拿着一把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给我讲故事。
讲牛郎织女,讲嫦娥奔月。
她的声音很慢,很柔,像夏天的风。
我走到树下,伸出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
冰凉的。
我沿着院墙,慢慢地走。
墙角,还堆着一些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
旁边的小水缸里,积了半缸雨水,水面上飘着几片落叶。
我走到她家厨房的后窗。
窗户关着,玻璃上蒙了一层灰。
我踮起脚,想透过玻璃看看里面。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我好像能闻到,从窗户缝里飘出来的那股熟悉的、烟火的味道。
那是二奶奶的味道。
是她做的手擀面,是她蒸的白面馒头,是她炖的萝卜排骨汤的味道。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一滴一滴,砸在窗台的灰尘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我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不是在哭二奶奶的离去。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我是在哭我自己。
哭我那份被“规矩”和“体面”包裹起来的,无处安放的真情。
哭我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感觉隔了千山万水。
哭我最终,还是没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跟我的童年,做一场最简单的告别。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是陈阳。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一下,又一下。
很有节奏。
我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你怎么来了?”我声音沙哑。
“屋里人多,我出来透透气。”他说。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不耐烦。
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刚才在车上,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他摇了摇头。
“不。”他说,“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愣住了。
“我刚才在屋里,听海叔说了一些事。”他看着远方,慢慢地说,“他说,老太太去年冬天摔了一跤,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他说,她清醒的时候,总念叨两个人。一个是她远在南方的儿子,一个就是你。”
“她说,不知道我们家小书,在城里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人欺负她。”
陈阳的声音很低沉。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泛起一圈圈的涟TA。
“我那时候才明白,”他转过头,看着我,“我以为的周全,我以为的礼数,可能……都错了。”
“我只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办得体面,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
“却忘了问你,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痕。
“我忘了,对你来说,她不只是一个邻居。”
“她是你的亲人。”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
但这一次,不是委屈,也不是压抑。
是一种被理解,被看见的释放。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他紧紧地抱着我,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
“哭吧。”他在我耳边说,“哭出来就好了。”
那天,我们没有急着走。
出殡的仪式结束后,亲戚们都渐渐散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海叔要留我们吃饭,被我们婉拒了。
陈阳对他说:“海叔,我们想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可以吗?”
海叔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行。你们坐着,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他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陈阳。
我们搬了两个小马扎,就坐在那棵老槐树下。
跟小时候,二奶奶带我乘凉一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院子。
看着门口那个掉了漆的门槛。
看着窗台上那盆已经枯萎的仙人掌。
看着墙角那个豁了口的瓦罐。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沾染着二奶奶的气息,都藏着我的童年。
我跟陈阳讲。
我说,那个门槛,我小时候被绊倒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二奶奶把我扶起来,拍掉我身上的土。
我说,那盆仙人掌,是二奶奶赶集的时候给我买的,她说女孩子家,要养点花花草草。
我说,那个瓦罐,是二奶奶用来腌咸菜的,她腌的萝卜干,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我讲得很慢,很细碎。
陈阳就那么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他只是听着。
阳光从稀疏的树枝间漏下来,照在我们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不需要一场盛大的告别。
也不需要谁的认可和理解。
我只要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把我和二奶奶的过去,在心里重新过一遍。
这就够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告别。
临走的时候,我去跟海叔道别。
他正在收拾二奶奶的遗物。
一摞摞的旧衣服,一些发黄的老照片。
他看到我,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这个,是老太太留着,说要给你的。”
他把手帕打开。
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银手镯。
样式很老了,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已经有些发黑。
我认得它。
这是二奶奶年轻时候戴的。
我小时候总喜欢摸着玩,觉得亮晶晶的,很好看。
“她说,这是给你的嫁妆。”海叔说,“本来你结婚的时候就该给你的,但那时候她病着,脑子糊涂,给忘了。前阵子清醒了,才想起来,一直让我给你收着。”
我的手在抖。
我接过那对手镯,冰凉的,沉甸甸的。
好像握住了二奶奶的一辈子。
“海叔,”我问,“二奶奶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海叔摇了摇头。
“不痛苦。我早上进去看她,她就跟睡着了一样。脸上,还带着笑呢。”
我点了点头。
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我们开车离开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院子。
白色的棚子已经拆掉了。
门口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也有些东西,被我带走了。
回城的路上,还是陈阳开车。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车里放着音乐,不是来时那种刻意舒缓的纯音乐。
是我喜欢听的一首老歌。
“在没风的地方找太阳,在你冷的地方做暖阳……”
歌词很温暖。
我把那对手镯拿出来,戴在手腕上。
尺寸刚刚好。
“好看吗?”我问陈阳。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看。”他说,“很配你。”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很轻松的笑。
“陈阳。”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回来。”我说,“也谢谢你,最后……懂了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暖。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夫妻之间,或许最重要的,不是永远保持步调一致,也不是对所有事都有相同的看法。
毕竟,我们是两个独立的,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成长经历的个体。
我们对“亲情”的定义不同,对“礼数”的理解不同,对“悲伤”的表达方式也不同。
这都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在那些出现分歧的时刻,我们愿意停下来,看一看对方。
愿意去尝试,理解对方行为背后,那份最真实的情感。
愿意承认,自己的“周全”,有时候,可能会伤害到对方的“本能”。
就像陈阳。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对我与二奶奶之间的感情,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他愿意承认我的感受,尊重我的悲伤,并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来弥补和守护。
这就够了。
车子驶入城市的万家灯火。
那些高楼大厦,不再是冰冷的灰色线条。
在夜色里,它们透出温暖的光。
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
明天,我还是要上班,要面对做不完的设计稿。
陈阳也要去开会,去处理他那些复杂的项目。
我们依然会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的意见,甚至会争吵。
但没关系。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之间,有一种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它变得比以前,更坚韧,也更柔软。
就像我手腕上这对老旧的银手镯。
它不华丽,甚至有些不起眼。
但它承载着岁月,承载着温暖,承载着一个老人对一个孩子最纯粹的爱。
也承载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懂得。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熟悉的歌声,是平稳的车行声,还有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心里,很静,很安稳。
二奶奶,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最后的时光,给我上了一堂关于爱与理解的课。
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