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微小说】

更新时间：2025-04-12 06:05  浏览量：3

陈明远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墙那边又传来钢琴声。还是那首《致爱丽丝》，弹到第三小节总会卡壳，重复三四遍才能继续。他看了眼挂钟——晚上七点十五分，分秒不差。

搬来三个月，他从未见过隔壁的钢琴师。只知道是个年轻女子，物业小张说她姓林，在附近的音乐培训机构教钢琴。陈明远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六十五岁的独居生活像一块用得太久的橡皮，边缘已经发硬。而这每天的钢琴时间，成了橡皮上唯一柔软的角落。

琴声戛然而止。陈明远下意识地望向墙壁，随即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这咳嗽声近来频繁出现，像钢琴曲不和谐的和弦。他皱了皱眉，把《红楼梦》翻到昨晚夹书签的地方，清了清嗓子开始每日的朗读。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墙那边的咳嗽声停了。陈明远知道，那位林老师一定又像往常一样，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他读书。这是他们之间奇妙的默契——他读，她听；她弹，他听。一堵墙隔开两个陌生人，却又让他们比许多面对面的人更了解彼此的作息。

第二天清晨，陈明远在信箱里发现一张字条："您的朗读让我想起高中语文老师。如果您不介意，今晚能读《葬花吟》吗？——隔壁林"字迹清秀，纸角画着一个小小的音符。

陈明远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翻出珍藏的朗读专用钢笔，在便签背面工整写道："荣幸之至。另，《致爱丽丝》的转调处，试试把第三指抬高半厘米。——陈"

他把回信塞进隔壁门缝，听见里面传来窸窣的走动声和又一阵咳嗽。那咳嗽声像钝刀刮着他的耳膜。

当晚他特意换上那件很少穿的藏青色衬衫，把《红楼梦》翻到第二十七回。当他读到"花谢花飞飞满天"时，墙那边传来轻轻的啜泣。陈明远停顿片刻，继续读下去，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八度。

钢琴声没有如常响起。陈明远等到七点半，不安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在心头晕开。他贴耳听墙，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和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

"林老师？"他敲门，无人应答。

物业小张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的瞬间，陈明远看到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钢琴旁。女孩脸色潮红，手里还攥着他写的那张便签。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医生说是严重肺炎，再晚来半天可能转成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陈明远坐在病床边，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恍惚想起三十年前妻子也是这样突发肺炎离世的。

"陈...老师？"

微弱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病床上的女孩睁开眼，干裂的嘴唇挤出微笑："谢谢您救了我。"

"举手之劳。"陈明远递过温水，"你是林老师吧？我是陈明远。"

"我知道。"女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二十年前，您给我打过59分。"

陈明远的手僵在半空。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是他执教生涯唯一一次坚持原则不给及格。市作文比赛一等奖的林小雨，因为交了一篇抄袭之作被他当场揭穿。

"那篇《夜莺与玫瑰》是王尔德的作品，不是你的。"当年的他斩钉截铁，"才华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眼前的林小雨虚弱地笑了笑："那个59分让我错过了保送资格，却让我遇到了后来的钢琴老师。"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保是她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照片。

"我恨了您十年，直到我的作品第一次被人抄袭。"她咳嗽着，"那时我才明白，您扣的不是分数，是良知的分量。"

陈明远的眼镜蒙上雾气。他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你这辈子啊，太硬。"而现在，这个被他"毁掉前程"的学生，正用发烫的手握住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

"您知道吗？我找过您。"林小雨说，"三年前同学会听说您退休了，我就租了您隔壁的房子。"她调皮地眨眨眼，"《致爱丽丝》是故意弹错的，我想听您纠正我，像当年那样。"

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陈明远摘下眼镜擦拭，突然发现那块发硬的橡皮生活，不知何时已经被音乐和谅解软化成了新的形状。

三个月后，社区老年大学多了位银发钢琴新生。而每周末的傍晚，6栋302总会传出四手联弹的《致爱丽丝》，流畅得没有一个错音。